谢浅不明就里,见怪不怪。
两个小子却再度瞠目结舌,奈何夜夙平日积威已深不恶而严,两人惊愕过后只得领命而去。
青阁内雅韵叠生,布置简洁。折屏上点点墨迹,如烟尘一般不断延伸变换,屏前一张长桌静若寒蝉,数道轻纱自高阔的屋顶寂然垂下。整个屋中黑白分明,不染纤尘,清冷得像是许久无人居住,静的紧,倒恰巧不谋而合了谢浅的意。
那药将浑身筋骨折腾了个底朝天,此时正疲乏的紧,泡过澡,谢浅索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中不时盘旋着今日发生的事。
时过境迁,尘冥的事揭过不提,但那些差点引起一场无妄之灾的东西,无一不透露着神奇。
盯着自己的手臂前后观摩了一番后,谢浅发现除了肤质格外细腻,形状格外修长之外,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不禁想……
那枚面具以及那枝花忽然进入体内,或许并不是这只手的问题,而是——良吉本身便有着什么特殊神力,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终归只是推测。
躺在床上又胡乱想了一阵,便渐渐睡了过去。睡至夜半,忽听耳侧响起一阵轻浅的水声,谢浅立时睡意全消。
前世,伤好后谢浅就养成了这个毛病,稍有动静,立时便被惊醒。
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沉,而屋中却有一丝微弱的光不知从哪照了进来,照的这阁中的纱幔也染上了一丝微黄的光晕,倒不像白日那般冷清了。
谢浅心中好奇,便敛了气息起身。
山顶上,寂静无声,更听不到打更的梆子声,那水声也越发清晰,哗啦哗啦的像是什么人拿手在水中搅动。
谢浅继续往前,直到越过一道虚掩的阁门,终于在帷幔后隐约透出一个人影来,
谢浅的目光也就此顿住。
从黑暗中度过许多个冷夜,他的视力异于常人的好,因此,那道光|裸的背影上,一丝一毫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男子,
绝非什么妖物!
木桶里,氤氲的热气中那人一半后背裸|露在外,乌黑湿漉的头发拢在一侧,肤色白皙,轮廓优美。但谢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别处,
数条纵横交错的血痕。
说是血痕,但其实根本没有流血的迹象,因为,那根本不是血痕,而是——疤痕。
让谢浅吃惊的是,这疤痕的来源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地方——弑神谷!
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曾听人说在这世上或许有人可以从死神手中逃脱,却绝无人可以从弑神谷活着离开。因为,弑神谷不紧弑神,
人、妖、魔,皆无一例外。
但谢浅可以肯定,眼前的人一定是从弑神谷死里逃生的人,因为,那些疤痕只有去过弑神谷的人才会有。
而且,终生无法祛除……
“这人竟然……”
谢浅一时忘情,脱口而出。
说完水中背影忽然一转,谢浅霎时眼前一黑,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就站到了面前,谢浅猝不及防猛的向后跳去。
耳侧同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在干什么?”
谢浅就着昏暗的烛光,定睛一看……
好死不死的竟然是夜夙!
白衣若雪,头发还湿漉漉的披散着,见过了他严肃冷峻的模样,乍一看,若非那张俊脸唬不了人,谢浅险些不敢认。
“原来是夜宗主啊,”谢浅讪讪笑了笑,“方才见此处灯还亮着,不免好奇,不想竟是夜宗主,多有打扰,这便告辞。”
谢浅说走就走。
当时满脑子乱糟糟的,谢浅竟然没察觉,此处竟是这煞星的住所,当真是要死了!
谁知,“辞”字未落,夜夙的声音就半凉不热的飘了过来,
“既是打扰……是走是留,自该我来做主。听闻良公子最讲道理,觉得我说的可对吗?”
对你个大头鬼!
谢浅被迫转身,咬牙微笑。
这货这十二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变得伶牙俐齿了起来。要知道放在从前他对谢浅唯一的回应就是——提剑杀人!
而今这是改诛心了?
“夜宗主打算如何呢?”
谢浅问完,就见夜夙缓缓起身,忽然往身后走去,步子缓慢,一边走,一边从背后幽幽说道:“尘冥的药虽可重塑筋骨,对创伤却无奇效……”
创伤……
皓月当空,谢浅犹如雷击。
他竟然早已知道了他身上有伤!竟还如此淡定。
说话间,夜夙已在折屏前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自桌上拿起一物后,缓缓转过身,口中又幽幽说了四个字,
“衣服脱掉。”
“……什么?”谢浅灵魂都要出窍了。
“不会?”夜夙淡淡道。
谢浅气结,他又不是真的喜欢男人,更不是什么曝露狂,没事脱 衣服做什么。
“啊?哈哈,宗主想是忘了,方才就已经洗过了……”
辨不出这货的意图,谢浅只好岔开话题,然而,却再次如遭雷击。
“还是,想要我帮你?”
那倒不必了,当下谢浅灿然一笑,“怎好劳烦夜宗主,我自己来就好。”
当年他被拆的七零八落,挫骨扬灰,脱个衣服而已,简直算不得什么,反正吃亏的还不知是谁。
谢浅眼一闭,慢吞吞的解衣带,解到一半,又被叫了过去。
谢浅背对夜夙坐着,随着衣服半退半就,身上的伤尽然显露。整个后背模糊一片,虽不是弑神谷而来,却也是凛凛血红。
他跟夜夙的相似之处竟如此让人哭笑不得。
而背后之人却沉默了。
良久,谢浅只觉背心被一抹凉意侵袭,如同一枚石子落入水中,一片凉意瞬间由背心传至整全身。
所以这煞星要他脱衣服,是要给他上药。
“听闻夜宗主一向威重肃穆,也会做这样的小事吗?”
“……良公子博学多闻,却不知有些事不是一己之力可为之的吗?”
背后夜夙的声音宁静而深远,谢浅的眸光越过微黄的光线投向远处,朦胧中,只觉有一条无形的绳索顺着胸口将他的思绪拖拽着拉到了一个,
他此生都不愿提及的过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