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开出的花，败得总要快些。
夏夜令人期待。期待凉晚风吹去白昼的燥热与烦闹，即使独自一人坐在污水般的湖边，即使深爱的人远去，即使还有大堆的工作等着，还是会满怀欣喜地期待这样一个盛夏开出的夜，长着饱满的枝叶，发出毒般的馨香。
见到那人并不奇怪。我住在城市西边的小区，吸引我的，始终是那些水灵灵饱饱的水啊花啊，是个喜欢生物的人啊。
若是让我住在人群挤挤四面楚歌的盒子，好比把我放进未来几千年，那就是种谋杀，却不被世俗定罪。
那人经常在附近的夜店表演，在常人看来是那种很“夜”的秀。当然，这些事，我也曾见过。
那天下着雨，带狂风的那种，正浓绿的枝叶被压弯，盛开的灯开仿佛要爆炸一样在雨水中散开。一对恋人撑着伞从的面前走过，男人握着伞把，雨打湿了他的右半身。夏天的雨啊，不容错过。我从躲雨的人群中走出去，要走进雨中，被那人拉住。
＂哦哦。＂
百货店的灯光白亮，照得她像从光中显现，来自天界。就连我也被迷住似乎永远也无法自拔。
“会毁妆的。”那人说，声音像不是从她那张美好的脸上发出的，一定是哪里错了。我有坏预感。
“嗯？”我摸不着头脑，对于外表过于美好的人，总令我有些距离感，不敢靠太近。看了一眼那人的眼，那像深海般发出幽蓝的光的宝石，盲目般地洞察一切。我敢说，我害怕了。
那风吹啊，吹得人群散落，汽车快速开过南方的柏油路。我只想淋这样一场夏日中的暴雨。那人放开了手。店门前人来人往，也有在等雨停的人儿。有几个男人用色色的眼神看着那人。
她神情漠然。
一时间，我木然地站在那里，被什么困住一般。
“等雨停再走。”那人说，我又听到那不协调的声音，有点慎人。
突然，我找回自己。只不过是陌生人，长着光艳的脸和身形，也许只是出于陌生的关心。也许只要说声“谢谢”就可以脱身了。可这两个字有这么难吗？为什么当时就是说不出来呢。
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快速逃离现场。这是我淋得最失败的一次雨，被一个陌生的人慎住了。真的慎住了。不期待会有下文。
失魂落魄湿哒哒的夜，竟梦到那人的脸。梦中，我始终相信，醒过来，成形的未成形的都会消失。
盛夏几近，手头揽的活才刚开始。在夏天我喜欢忙忙碌碌，从早到晚。
停歇下来时，给宋涛打电话。
“你几时回来啊？”我轻轻问他。仿佛此刻我们便彼此依偎，可以手牵手一起去东边公园的湖边喂金鱼。
“要过了夏天才能回去。还好吗？”他在西藏，去拍一组雪山图片。此刻我似乎能嗅见那高原上积雪的寒气。我真的能感受到，透过他的声音，他遥远的气息，他向我传达的，正是这样一种感情。
“不好，昨晚遇到了怪人，还做了噩梦。”我趴在桌子上，要是他在身边定会说我像只小懒猫。彼此满足这种真心相待的关系。
我告诉他昨天那个失魂落魄的夜。他倒是挺感兴趣地听，突然冒出一句“莫非是酒吧表演的主角”。搞得我再一次摸不着头脑。
“百货店后面那家酒吧。”
那日深夜我失眠，我起床在厨房摆弄锅碗，心想能做点什么打发这漫长的夜。宋涛完事后睡死过去，他从没有失眠过，这真不公平。难不成我平日里的工作不够大？
想着弄个番茄牛肉汤什么的。想起母亲在世时半夜为全家煲这个汤的日子。我想是这失眠是她的遗传。难不成是件好事。可为何我煲出来的汤都没有那个味道呢。于是抓过手机，给哥哥打电话。
“喂喂。”那边传来吵闹的声音，像是在玩乐。真是玩世不恭啊。
“找个安静的角落说话。”我轻声说，虽然房间的隔音效果挺好。还是担心把熟睡的人吵醒。这是件很坏的事，特别是对于从小失眠的我来说，体会甚深。要是谁把我从睡眠中拖起，吃了那人的心都有。
显然他是没听清我说的话。于是我跑出阳台去接电话。南方的春天雨还真是频繁，又飘起细雨，我穿着丝绸睡衣，非常清凉，不禁打了个寒战，抱着自己。
“哥，妈做的那个番茄牛肉汤里面都放些什么佐料？”这次我大声说了。这夜平静得快把我吞噬。可他为什么就是没听到我说什么呢。索性把电话挂了。心感失落。只是好想吃到那个味道，却无力挽回。
失落地轻声开门进去。宋涛惺忪着眼站在房门口看着我。见我一副沮丧模样，无奈笑笑轻轻走过来抱我。
这时哥哥回了电话，找了个较静的地。我抱怨了一番。
“既然这样，带上未来妹夫出来喝杯小酒。我就在你们住的附近呢。估计三条街就到了。”征求宋涛的意见就出去了。
彼此都不是有夜生活的人。偶尔工作要加班到深夜也是不耐烦的。
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挺像老夫老妻的样。
夜晚城市安静多了。街灯和各类广告灯把天上的云显现出来，整个上空都要压下来似的。道路旁的枝叶含着雨滴，坠落在伞叶上，像在数着两个的脚步，慢慢悠悠，与白天全然不同。只想这样一直走下去。可俩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拐向转角。
深夜A酒吧还相当活跃。据哥哥绍远介绍，A酒吧的例假：周四狂欢夜。他像个导游，把我们引入环境。接下来还有场惊艳的表演。
忙完手上的工作，已是午夜。我将各类图片归类，编辑。房间空调开得十足。停下手中的工作，见窗外挂起一轮模糊的弯月，还有虫子扑向玻璃。这时门铃响了。想都没想就去开门，这个时候来拜访的只有哥哥。
“可以进来吗？”徐莹那双通灵般的眼睛，把我从虚脱状态拖出来。她是哥哥女友中交往最长久的一个。同样，白昼夏日遗留的热把我从她那双眼睛前拖开。
我看看屋旁那株铁树，说：“当然。”
“小曼还在工作吗？”
“刚刚结束呢。”我在厨房煮糖水。正想问哥哥的去处。
“绍远去了A酒吧。星期四，他都要去看什么表演。今天特别想来看小曼。”她在摆弄碟片。
“是吗？”心里咯咯地笑，“那些都是老电影。”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一个月公家放一次露天电影。孩子们乐得爬上房顶，星星就在头顶。虽然都是些政府正达命令必放的片子，可那时太小，看到那么大的画面映在墙上，新奇得不得了。”
我喜欢听榆说话，每个字从她嘴里发出都带着南方的调，那是家乡的声音。只不过很多人丢失了，在城市。什么都一样，连语气也如此。
“小曼，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夜茫茫的街道上人烟聚集。弯月进入云层，在N城长时间不见星月，这样的夜晚令人难受，如同失去希望。
“Hope is a good thing.”
时常在无聊失眠的夜里想起这句台词，轻轻对着熟睡的宋涛笑，靠近他闻着他的体味气息。
“这是熟悉的路径，去北河边？”北河是穿过N城的河流，因扩建，几乎成为臭水沟。
“小曼经常去那里？”徐莹看着路边开起的白色花朵，神情忧伤。每次见到她，心里都湿湿的，哥哥不是个好恋人。
“经常去北河公园的湖边。下班不自觉就走到那里。”
“嗯，的确是个下班的好去处，特别是深夜，静静地坐在湖边，什么也不想，只是闻着湖边荷花的清香，有时还小睡过去。”
“挺别致的画面。”
“其实是有个人想见你。”
“嗯？”
“一会就知道了。”
嗯？又让摸不着头脑。劝说自己不要去猜想，该发生的都要来的，唯能做的是跟着原来的轨道走。
走进公园，一如即往的寂静，听着两套脚步声夹在各种虫叫之间。徐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像瞬间融入这种安静。我期待她说点什么，却换来她的快步向前走。
跨过几条小径大径，北河的流水声，渐渐流入耳际，能闻见湖中荷花的清香，盈满全身。
徐莹神情落寞。我知道这是她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一种表情。我不知道与绍远在一起时，她会不会也有这种不经意。
她生得很美，若我是个男人，也会不禁被她吸引。背着灯光，她面部的轮廓愈加分明。
“小曼，到了。”徐莹在一株玉兰树下停住，望着远处的凉亭。
“嗯？”我顺着她看去的方向，看到亭下坐着，背影青瘦。
“你自己过去吧，我回去找你哥。”留下话兀自离开。
“呃哦？……”
亮黄的灯照亮凉亭，那个背影回过头来，模糊的光模糊的脸。我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深夜出来见陌生人这种事，从来没干过，既使那人可能与徐莹有不一般的关系，心还是怯怯的。
遇上怪事总有一走了之的想法。
“她是我姐姐，”那人的声音，在百货店门前那个艳丽人儿的嗓音，穿过几株柳树，在耳边响起，总以为那是孩子的声音。
“荷花正艳，这座城市难得有月亮，”那人继续说，更似自说自话。我踩着鹅软石轻步踏去，低着头，不敢正视。
从来无法确定绍远与许多女子的关系。只见他身旁女子来来去去，不见他失落伤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是个十足的旁观者，可怕的是无法一心一意。
他与徐莹的关系最为长久。时常带她来我的住处。她言语甚少，神情冷漠。但依偎在哥哥的身旁，容光焕发，作小鸟依人状，让人看到爱情的味道。宋涛与我说，他不喜欢这个女人。
而我打心底里喜欢这种外表美丽，内心孤傲，综合起来有点酷的女子。并有种隐隐幻想变成她们，并且深知无法达到。这点自知之明还能存有。
有事没事哥哥都会来看我，从小到大，无论是在乡下、学校，还是居住在城市，我们总是相离得很近，时常见面。可能是因为家庭方面的原因吧。总有点相依为命的画面在脑子里生长。他在我面前能说很多的话：近期的事，有关女人，有关工作，有关生活趣事。断断续续，却怎么也说不完，并且期待下一次见面。
唯独有关徐莹，他很少谈到她，仿佛她从没在他生活中出现过。或者是他故意隐藏。或者他对她一无所知。
用宋涛的一句话“你们是两个娘生出来的”。是啊，我们有同样的童年，同样的家事，同样的背景。却从骨子里是两路人。宋涛也从骨子里喜欢这两路人。虽然我们俩兄妹闲聊时常常会不自觉地冷落他。毕竟谈话的内容人物多数是我们的事我们的朋友圈。他出现的较晚，是座需要开发城堡。可我为何对他一点也不好奇。应该是工作性质都是一样，这样关系倒是增添了些互助以及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