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过后，浓烟慢慢消散了。大厅中传出一群人的咳嗽声。
“太险了！要不是莱昂纳多用尽全身力气将邢奕撞飞，估计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惊魂未定的吉米感慨道。
“可惜我还没从这个人嘴里问出更多的内幕，他便死了。”旁边的廖河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从蝙蝠人手中接过海儿，“还好我的孙儿平安无恙，哈哈哈——”
海儿刚从接二连三的事件中清醒过来，望着眼前这个自称是爷爷的人显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叫爷爷，反倒扭过头看着还倒在地上的肖龙。
“爸爸……你没事儿吧，爸爸……”
肖龙勉强站起身，对海儿笑了笑，“我没事儿。”
“海儿！他不是你爸爸！”廖河怒视着肖龙道，“你把海儿从警察手里抢走，一藏就是五年多！你到底是谁，打的什么主意？！”
“我……我……”肖龙想说出自己初始的企图，但是担心廖河会因此让海儿永远离开自己，始终支吾着没有说出口。
冯旭见状站出来道：“他是刚刚死掉的邢奕的儿子。准确来讲，也就是狄虎的儿子。想必他们父子是在等海儿的脑部发育完全，再进行新型电子脑的研发吧？！”
“什么？！电子脑研发？这和我孙儿的大脑有什么关系？！”廖河明显还一无所知。
“海儿是改造人，他的大脑可以兼容外来的思维，而这种兼容本质上是因为他的情感记忆已经和其他记忆进行了分离。狄虎基于这种技术研发出了可受人操控的新型电子脑。”
“难怪海儿的基因组并没有严格地遵循遗传规律。原来他是个被改造的孩子！”莱昂纳多看着廖河说道。
廖河对莱昂纳多点点头，然后又转向冯旭道：“狄虎是那个GeneThought公司的总裁吧？”
“没错。”冯旭回答道。
廖河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个掳走孩子的肖龙，“原来是他们父子盯上了海儿……”
肖龙连忙解释，“海儿对于我有如亲生儿子。不管我是谁，对他的感情却是真实的！”
冯旭想到刚刚肖龙为了海儿奋不顾身的样子，心里觉得他不像在撒谎。席芸看着肖龙，也自顾点了点头。
虽然眼见肖龙坦白自己对海儿的感情，还险些同自己一起被邢奕杀害，但廖河仍然存有疑虑。
“我再问你，你和狄虎到底为什么想要控制别人的思维？！”
冯旭、席芸和姜奘也一直想问这个问题，都期许地望着肖龙。
肖龙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仰起头，闭眼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把所有的计划说出来，便意味着彻底背叛了父亲。但现在已经不再有什么值得他犹豫的了。
“情感是一切歧视、战争和痛苦的根源。我们想要建立一个没有爱的国度，取名叫做禁情之国。在那里，所有的情感都将被禁止。”
“这样的国度该有多恐怖……”席芸摇着头，反问道：“没有爱的国度就没有歧视、战争和痛苦了吗？应该更加混乱才对吧？！”
“不会的。那时的人类都在为自己的本职工作拼命奋斗着，社会将统一而和谐。”
“哼，天方夜谭！”姜奘嗤之以鼻地说。
“怎么能保证人类会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而且岗位分工又有不同，这不会产生歧视吗？”廖河也对肖龙的这个设想表示怀疑。
“歧视是成人依照所处时代的伦理道德而做出的评判。在禁情之国，所有人都保有一种终极价值，任何与终极价值不符的观念都将被抹杀。”
“终极价值？！”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约而同地纳闷起来。
“是的。大家想一想，以我们现有的科学技术，将所有衣食住行的资源共享，实现人人按需分配，是可行的，对吧？”
“你什么意思？共 产主义？”姜奘讥笑着问道。
“就是共 产主义。正如提出这个思想的哲学家所说，当劳动成为第一需求的时候才能达到共 产主义。然而，人类的秉性中绝大部分都是低级的动物冲动，所以，当所有人衣食无忧，又无需工作的时候，劳动也不会成为他们的第一需求。而这也正是世界性自杀产生的原因。”
大家默不作声听肖龙继续说下去。
“当我们人类不再为衣食住行担忧，而地球也在可预见的很长时间都不会毁灭的情况下，人类便只剩下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我们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的终极问题。全人类都该为解决这个终极问题而奋斗。这才是真正摆脱空虚的良药，而不是安抚剂。”
这种观点戳痛了在场所有人。毕竟，现今的安抚剂政策确实治标不治本。
“为了让所有人能够有这样的觉悟，教育的改革便自然成为了首要任务。”
大家都竖起耳朵，准备听听肖龙的解决方案。
“在这个国度里，人类将完全依靠体外培养进行繁衍。每年将有固定数目的新生儿诞生，他们的基因组由政府一个分管部门负责合成。DNA序列几乎是随机的。这样一来，新生儿们无论是相貌还是智力都将出现优劣。接着，他们将历经小学、大学和再教育三个阶段。从出生到十八岁，称作小学。这段时期，孩子们将被机器人授以初步的知识，并最终按照智力高低进行等级划分。智力高的少部分人可以升入大学，而其他人则直接毕业，获得小学文凭。大部分人的教育会停在这里。少部分升入大学的人将不再学习知识，而大学校园则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小国，不得任意出入。学生在这里完全自由，任意挥霍自己的青春。法律在这里也是宽松的，除非恶意的谋杀，其他犯罪将不受处罚。在这个封闭的小国中，他们肆意妄为，既可以独自过着混乱的情爱生活，也可以拉帮结派、欺凌弱小。这种教育的目的便是让他们历经所有的快乐和痛苦，最终只剩下空虚。
“他们可以自己选择大学毕业的时间，只要他们觉得自己合格了就可以申请最后的审查。审查是由外部世界的管理者进行的。只有对感情无动于衷的人才能通过最后的一系列测试，合格毕业，并获得大学文凭。不合格的人将重新打回校园继续历练，或者依据人口数量而被裁减，成为小学毕业生。”
“那么小学和大学文凭在外部世界的境遇就是不同的了？”冯旭问道。
“是的。这些不同体现在最后的再教育阶段以及在外部世界从事的工作性质。小学文凭的人将通过记忆转移，给予不同行业的专业技能，最终从事生产、维修、监控、卫兵等工作。而大学文凭则是科研工作者和管理者所必须的。由于受到感情的侵扰，小学生的意念不会坚定。这就需要对他们的思维进行控制。”
“哼！就像控制卓融他们一样……”姜奘略带气愤地说道。
“没错！这种控制是通过将惩罚性或者奖赏性的冲动传入大脑完成的。对于惩罚性，包括恐惧、焦虑和疼痛等，而奖赏性则主要是原始的性欲和食欲。我们控制卓融用到的就是性欲奖赏。他所做的每一步正确的选择都将得到性高潮一般的冲动。”
“那么科研工作者和管理者呢？”冯旭貌似越来越感兴趣了。
“科研工作者是解决终极问题的关键人群。终极问题的解决需要知识储备以及极强的创造力。因此，管理者会把所有的知识都导入他们的大脑。既然大学毕业后已经‘看破红尘’，他们的思维也将不会受到控制或约束。‘无情’的科研人员只会一心解决终极问题，以便摆脱莫大的空虚。由于全身心投入，他们的工作效率应该是最高的。至少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
肖龙沉默了片刻，继续讲到：“然而，风险也是存在的：小学生可能会出现思维控制差错，而科研人员有可能重新受感情所累、工作效率下降。管理者的角色就是规避风险，保证社会有序地向着解决终极问题的方向前进。在‘禁情联盟’的讨论组中，很多成员献计献策，对管理者进行了简要的分类，比如教育类、原料供应类、生产类、维修类以及保卫类。这里的保卫类具体指的是环境、病虫害以及外太空监视等。当然，为了防止管理者出现情感问题，还有一些互相制约的规则和条例。这就是禁情之国，一个全人类朝着终极问题前进的世界。”
“这必将是一个冰冷的国度，有如一台机器。”席芸皱着眉头说道。
“听起来，我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终极问题？然后呢？去认识造物主吗？”冯旭忙于工作，除了铲除犯罪，他从未如此细致地思考过人生的意义。这一问确实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
“这只是人生意义的其中一种解释而已。”作为电子人，姜奘自然知晓各种哲学，“哼，竟然以全人类为实验品证明这种意义，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和一厢情愿。”
“追寻真理固然重要。然而，就像每位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快乐中学习、成长一样，如果真的存在造物主，他也不会希望儿女活在追寻与揭示自己的痛苦中。”廖河一字一顿地说道。
肖龙抬起头一一看了看几个人，“我如果能早些想到这些该多好……对海儿几年的守护慢慢改变了我……从前，我以为人类和石头一样，不过都是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原子和分子的组合，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进化的目的无外乎就是让物质以最大的概率存在而已。现在，我真正感受到了情感的强大！进化是随机的，但它或许有一个终点，那便是情感。它不止能够终结基因对生物的操纵，还能给予人类强大的力量！我现在相信，凭借情感，人类才能真正抵达好奇心的彼岸。”
他把目光停在席芸身上，“谢谢你，席芸。在我矛盾、彷徨的时候，你不顾前嫌地开导我。是你对爱的执着和信念感染了我，让我能够勇敢去爱！”
席芸对肖龙会心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廖河紧紧盯着肖龙问道。
肖龙沉思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席芸便喊道：“跟我们一起吧！”
“我……我要回公司去……”
“切——”姜奘一甩头，“到头来还是执迷不悟啊！”
“说来可笑，我自己本该依照禁情的原则行动。然而，一直以来我都在顾及父亲的感受。为了得到他的爱和认可，我忍受着对Candice的思念，还逼迫自己将海儿身上的技术告诉他以便支持他的计划……”
“然后呢？换来的竟是要除掉你！”冯旭感慨道。
“我一直认为父亲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能隐约地体会到……我要回去当面问清楚，他是不是也曾有着像我一样的感情，也曾这样自欺欺人？如果真是这样，又是什么让他狠心摒弃了这种感情……”
姜奘一听大笑起来，“哈哈哈——真够好笑的！口口声声要禁情，居然还关心着自己的儿子？！这要是在禁情之国，他恐怕只能小学毕业啊。哈哈哈——”
姜奘的讥讽并没有让肖龙难过，“我倒希望您说的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我还有机会说服他终止计划……”
“我可以放你离开。”廖河表情严肃地说道，“但你必须把狄虎后面的计划说出来！”
“对！”冯旭也附议着，“他现在控制了一部分军区和警方的人，‘镧灵’的成员估计也落入他的囊中。但如果想控制全人类，这些可远远不够。”
由于肖龙杀害雷宇，冯旭本不想放他走。然而，冯旭已经无法再执行公务，而且放肖龙回公司或许能够说服狄虎也不一定。
“其实，从我带海儿去瓦荣村以来，没有参与过其他任务。后续的计划估计只有父亲和邢奕才知道。对于军区的人，你们可以将方潮带给罗进司令，他知道实情以后应该不会再和我的父亲合作了。方潮现在就在这条街南端的川菜馆里，我来这儿之前让他在那里等我。”
“肖龙，你能告诉我有关亭山的事吗？”席芸跑到肖龙身旁殷切地问道。
“关于这个案子，你和冯科长已经知道得很多了。日后我再把详情讲给你。现在，我必须要马上离开了。毕竟，和你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你们的危险也会越大。最后，我想告诉你的是，方亭山很爱你，不要多想。”
“嗯嗯。”席芸虽然早已知道亭山对自己的专一，但仍忍不住激动起来。
“期待你能说服他早日伏法。”冯旭交叉着双臂说道。
“希望如此……”说罢，肖龙转向廖河，从外套内侧的口袋中掏出那个血迹斑斑的存储器递给他，“我这里有一个存储器，里面保存着Candice的思维，外面的血迹含有她的基因。我想拜托您合成一个新的身体，然后将她的思维转进去。”
廖河看着肖龙真挚而渴求的目光，答应了。
“好吧。看在你养育海儿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次。”
肖龙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将头转向海儿，“海儿，爸爸要离开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这些叔叔阿姨都是关心你的人，你和方潮哥哥放心跟他们去吧。”
“不！爸爸，你不要走……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呜呜呜……”
“为了你、我，甚至全天下所有的人，爸爸必须要暂时离开你了……”肖龙擦掉海儿的眼泪，自己的却流了下来。他回过头低声向廖河问道：“如果有幸活着回来……我能回到Candice和海儿的身边吗？”
“看到你，肯定会让我想到死去的峰儿和月儿……而且，我也不希望海儿再见到你……”廖河的态度显得很坚决。
“我明白了……”肖龙一步一回头，慢慢地向医院门口走去。身后传来的海儿的痛哭让他心如刀绞。转念想到海儿和Candice虽然有了栖息所和全新的生活，但仍旧需要自己来守护，肖龙抹掉了挡住视线的泪水，大踏步地离开了。
目送肖龙离开，廖河转身来到冯旭身旁，“你不是那个收受贿赂而被革职的冯旭吗？貌似你对狄虎他们的行动掌握了不少啊？”
“我和席芸是被狄虎栽赃的。警察局长的思维被他控制了。”冯旭赶紧解释。
姜奘在一旁说道：“他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作证。哦，对了，我叫姜奘，是‘镧灵’电子人组织的前会长。”
接着冯旭和姜奘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廖河道出了各自的遭遇。
廖河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义愤填膺地说道：“狄虎害死了我最亲的人，我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你们和我有共同的敌人，不如合伙对付他。”
冯旭和姜奘其实正有此意，连连点头。
这时，莱昂纳多把廖河叫到一边，小声提醒道：“老鱼，他们毕竟不是改造人，我担心……”
廖河对他摆了下手，示意明白他的意思，然后回过身对新结识的三个人道：“不知你们对基因改造人有没有成见？”
姜奘哭笑着脸说：“我还想问你们对电子人有没有成见呢！”
“虽然你们随意地编辑基因，但只要不传播到普通人、不破坏人类整体的基因库，我是没有意见的。”作为公务员的冯旭一直拥护着政府的制度。但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团结一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席芸，你呢？”廖河转身问道。
“我也没有意见！”席芸使劲地点了点头。
廖河望向同行的几个改造人，见他们默许地朝他点头，便兴奋地说道：“如此甚好。我们先把两个孩子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说罢，一行人急匆匆来到了肖龙所说的川菜馆，见方潮正卧在一个座位上酣睡，而旁边的服务机器人笑脸相迎地走上前，问道：“大家好，请问想吃什么宵夜呢？”
“方潮哥哥！”原本还在闷闷不乐的海儿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
方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到海儿立马清醒了。
就在两个孩子有说有笑的时候，席芸猛然想起方氏夫妇。按道理，他们应该早就找到这里了。席芸赶忙打电话询问情况。然而，电话那头却迟迟无人接听。
冯旭见席芸忧心忡忡，待问明情况，也担心起来，“奇怪，难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
廖河在一旁听得真切，上前建议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两个孩子保护起来，并把方潮送到罗进面前。至于他的父母，可以后面慢慢联络。”
冯旭觉得在理，安慰席芸道：“公司的人应该不会再为难他们二老了，我们明天再试着联系吧。”
席芸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距离瓦容村不远的一处公交车站附近，黑黢黢的草丛里传出清脆的手机铃音。被害身亡的方氏夫妇躺在那里，身体已经冰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