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玩这游戏了。
独自跑到大门口，望着铁门，等放学。
物质上贫乏的人，心里会自卑。
精神上贫瘠的人，心里会敏感。
不巧的是，这两样她都占。
既敏感，又自卑。
铁门将她锁到里头，就像鸟儿被囚禁在笼里。
她在这里一直蹲到放学。
一双眼眸，渴望地看向外头的世界。
看门大爷见过太多这样不爱学习的孩子，上学就等着放学，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他只是到点开门，到点关门。
只要按规矩办事，就不会出错。
第二个月，外祖父又去学校交大米，才想起来问沉檀：“中午要记得去打饭吃，有没有打饭？每个月都交了米的，不吃浪费了。”
那个时候，沉檀的碗，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整天背个空书包上学。
吴放龙整日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外甥女的碗丢了，都是在月底才发现。
那个还挺好看的粉红色塑料包，破得千疮百孔，脏兮兮地，背带都褪成了白色。
原本里头装了好几本的书也没了。
筷子倒好说，那么多孔，漏也该漏掉了。
书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问了一整个晚上，才问出，是被同班的男孩子骗走了。
对。
吴放龙和外祖父，用的就是骗字。
沉檀是不赞同这个说法的。
她当时，是真心把书给那个男孩子的，也是主动给他的。
这不能叫做骗。
其实她还有句没敢说。
她觉得，那个男孩子不可能没有书，当时发书时，大家每个人都有的。
所以男孩子同她讲的时候，她当真以为，男孩子只是在开玩笑。
所以她也就玩笑似的，把书送给了他。
她以为，他开过玩笑，肯定会把书还给她的。
毕竟，同样的书，拿两本有什么用呢？
当时哪里就知道，人家拿了书，根本没想着还呢？
外祖父生气，气自己拿大米换的课本，就这样被人骗了去。
第二日，外祖父和吴放龙，都跟着沉檀去学校，叫沉檀指认是谁骗了她书。
沉檀想过无数次，外祖父送她上学，送她放学的场景。
独独没想过这样。
她指出那个男孩子时，对方眼神还很茫然。
等知道是什么事情后，对方眼神就变成了恶毒。
那是觉得，她这么点事，还要回去告状的恨意。
沉檀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无端羞愧。
男孩子对自己犯下的错，抵死不认，一直耍赖。
反正沉檀也没有证据。
“哪个看到我拿她书了？哪个看到了？你们有证据吗？那么大人欺负我个细娃儿……”
多可笑啊，他那样小的年纪，就知道什么叫证据。
就知道把自己变成弱者。
外祖父和吴放龙都是聪明的人。
他们找周围的同学问一问，真相就出来了。
“肯定是他拿的噻，他就坐到她后头，啷个可能是别个拿的嘛……”
“我听到他到处讲没得书嘛，我就一本，我才不给他！”
“他还骗了我的语言书，我上课都是跟别个一起看的……”
面对真相，男孩子还是想抵赖。
“书是她主动给我的，给我了，就是我的，你们问我要，就是你们不讲理。”
一直闹到吴老师来，周围的同学也越来越多。
沉檀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变成班上的焦点。
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居然还过来安慰她，告诉她，书肯定会拿回来的。
要知道，这样光鲜亮丽的小公主，可从来没主动跟她讲过话。
沉檀突然间，好像真的变做受害者。
她流着眼泪，无声哭了起来。
其实她明明不在乎那些书的。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哭。
吴老师最头疼的，就是家长找到学校里来。
不过，越头疼的事情，她处理方法，应对策略，也就越多，也就越是熟练。
她先笑着问了外祖父好，然后把沉檀座位往前搬，一直调到第三排，先堵住家长抱怨的嘴。
又跟外祖父讲：“小孩子不懂事，不如去跟他屋头大人沟通，我们这里马上要上课了，不能影响娃娃们上课……”
天大地大，教育最大。
外祖父是明事理的人，叫沉檀安心读书，听老师的话，就和吴放龙一起，把那个小男孩子带走了。
吴老师倒也不怕出什么问题。
这十里八村论起来都一个姓，真要出什么岔子，那也找得到负责人。
只要不是她负责，就可以了。
小男孩开始还嘴硬，不肯跟沉檀外祖父走。
直到沉檀外祖父喊出了他爸妈的名字。
他面上才开始慌乱。
他急了。
这才晓得，自己做的坏事，真的会被捅到家里去。
男孩子坦白：“我没骗她，我确实没得书，我的书，和她的书，都被卖废纸了……”
“卖废纸？”外祖父没想到才几岁的娃娃，居然就晓得干这些事情。
不用讲别的，肯定是那些不读书的大孩子带的。
“你卖废纸，钱呢？”吴放龙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知道肯定有钱。
“我买麻辣根儿（方言，就是辣条的意思）吃了……”男孩子一开始就没想到承认这个事情。
把所有后路都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那带我们去找卖废纸那个人，我今天要跟他理论理论哈，细娃儿的书到底该不该收……”外祖父和吴放龙，还是把那个小男孩子带走了。
沉檀在教室里惴惴不安坐了一整天。
每节课下课，都有不认识的小孩子，来问沉檀，来安慰她。
她们争先恐后，在老师面前，展现出自己乖巧，且善解人意的一面。
沉檀有时回望后面几排，回望她曾坐过的位置，觉得那好像是另一段人生。
跟她现在的全不搭边。
现在的同桌会把书给她看，上课也不会拉着她讲小话，会认真思考，举手回答老师问题。
她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好学生。
最起码，她周边都是好学生。
上课时，老师都用眼神鼓励她举手回答问题。
她头一回晓得，上学应该是这个样子。
沉檀一面心虚着，一面又很快融进新环境里去。
告别了孤单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