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拿到第一手资料,事不宜迟开始了他的行动。
这件事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等待下去。
国家十六大即将召开,十六大以后县里方面的情况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变数。
包括他是去是留。
县社那伙老职工还在酝酿加柴点火。
吕鑫在等着要权,已经显得猴急。
煤矿的事情必须先行解决,也好让吕鑫能安稳一点。
他给吕鑫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带着张和宁一起来一趟城里。
吕鑫和张和宁来到了吴成德的家中。
吴成德先问了一下矿上的情况后,提醒吕鑫一定要按照县煤管局的安全指令办事,十六大期间就不要开工了,等十六大以后再考虑上工。
吕鑫说现在井下正在对原来的三尺煤作业面做扫尾回采工作,预计三两天之内就会停下来。
吴成德说越快越好,在十六大之前县里肯定要进行一次大检查,你们一定要赶在大检查之前全部停下来。
说完这个吴成德话锋一转就提起了田广荣。
吕鑫说田广荣新井的基建已经全部完工,按他们报回来的自销煤情况看,差不多能顶抵一半的工程款。
按照与田广荣的合同约定,在新井正式出煤后首先要付清田广荣全部工程款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剩余部分作为押金在半年后付清。
“矿上对田广荣的基建出煤吨数有底吗?”吴成德突然问。
吕鑫不假思索地答道:“肯定的,这关系到我们厂的利益,矿上专门派了两个开票员把着出厂的开票关,两个人六六倒,每人每天两班,做到票不离手,人不空岗。——”
吴成德不等吕鑫继续说下去就插话问:“这两个人是矿上的职工还是临时用来的?”
吕鑫忽眨了两下眼皮怯懦地:“一个是原来就在矿上开绞车的职工,一个是——”说到这里吕鑫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张和宁,“是我小舅子,人很勤快也很老实。”
“你看看这个。”吴成德不动声色地把一卷复印件和一个小本子放在茶几上。
吕鑫一把抓起那个小本子翻腾起来。
张和宁也仔细地翻看那一摞复印件。
吕鑫来回翻了几遍看不出个名堂来,疑惑不解地:“吴主任,这是什么?我怎么翻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吴成德也不回答他,看着张和宁:“老张,你看出点啥来没有?”
张和宁很谨慎:“看上去像是安顺车队给县砖厂拉煤的入库单。我想,既然是拉煤,会不会和我们的煤矿有关?”
吴成德还是没有给出个肯定的答案,又把目光转移到吕鑫的脸上。
吕鑫又翻着看了几遍:“这本子上面既有安顺的也有别的车队的,要不就是张总说的——与我们矿有关?”
吴成德指着吕鑫手里的本子:“这个本子上面记录的都是田广荣从矿上自销的基建煤,老张,这个是安顺公司从矿上调走煤的具体数目。从对安顺公司的抽查中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本子上登记的车次,时间,吨位,数量都是正确的,最起码我们可以认定正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那么吕鑫,问题来啦,田广荣开单据在矿上走煤的数量又是多少呢?”
吕鑫一听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说不出一句话来。
随后吴成德又把眼光投向张和宁:“关键是,田广荣采取如此欺蒙的手段将近一年的时间,难道说你们就没有发现一点漏洞吗?没有一点察觉吗?没有一点怀疑吗?我刚开始拿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我不相信,你们大家在矿上我很放心,可是我错了,我受到的震动不小,这样一个大贼,在矿上明目张胆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公然作假盗煤,而你们却无动于衷无从知晓,要不是这个本子大家都还蒙在鼓里,说出去不让冯阳的人笑掉大牙吗?老张,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想过,但是有我们的开票职工在出口的泵房把关,我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张和宁已经猜到了武学兵插进来的那个开铲车司机,但他绝对不能说,这个秘密要保守到永远。
“吴主任,我多嘴问您一句,这个本子是——”吕鑫试探着问。
“没必要知道它的来源,只需要知道它的印证的事实,吕鑫,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本子就足可以证明我们百万的煤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光天化日之下悄无声息地被田广荣拉走。可叹可悲啊。原来我想有你们两个在矿上经营就可以放心地撂手了,你们说,这样的门户你们都看不住,让我怎么放心呢?”说到这里,吴成德口气一变:“也好,总算给大家一个提醒,我们也不必去追究是谁的责任,现在急需要我们做的是,一,好好和田广荣算清账。二,把漏洞找到堵上他。三,我最担心的还是井下的安全问题,回去后,你们要严格按照有关部门的要求办事,尽快把井下井上的安全隐患消灭到零。这些材料你们带回去立即把事情处理掉。我等你们的消息。”
吴成德没有从表面上流露出来有多生气,说话的口气很严肃。
吕鑫和张和宁只有连声答应的份。
特别是吕鑫,来的路上还兴致勃勃的,心中想着是不是吴成德要交权了?或者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个交代方式。
造成今天这样大的损失,他知道自己又不可推卸的责任。
哪里还有半点公子哥的傲气。
吴成德这样安排,他是心服口服,连声应承。
小心谨慎地从吴成德家退出来,和张和宁径直赶往煤矿。
吴成德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了,总算可以对付一阵吕鑫无声的逼宫。
他料定吕鑫这次没有受到责任追究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不会再有盛气凌人的傲慢,把一直吊着的心放在了肚里。
与此同时,不由地想起了武学兵。
两天后,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就让县社的司机开车拉他去了武学兵的公司。
公司的铁栅栏大门上着大锁。
吴成德正要从小铁门上进去,一只大黄犬朝着这里狂吠起来。
出来一个厨师,腰上还围着围腰,呐喊了两声那狗才放弃了敌对的咆哮。
那厨师告吴成德说武学兵去了漓源,早上刚走,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
吴成德有心给武学兵打个手机,转念一想,一定是去看他那没有拜成堂的相好,也就放弃了念头,掉头回了家。
此时此刻的武学兵刚到漓源三矿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武二妮的娘家。
武学兵的到来使武二妮既惊喜又心慌。
自从她到了漓源三矿后前前后后武学兵来过有七八回。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又都凑到了一块,武学兵自然要来看望她,最大的奢望是能把她带回来。
没有武二妮的这两年,武学兵陷入了极大的孤独之中。
他再也不想忍受这种无形的煎熬,他拿定主意要把武二妮拉回到他的屋子里。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不仅没有如愿以偿,而且是雪上添霜,彻底感到了绝望。
武二妮哭着跟他说竟然要准备再和曲向前走到一块,她说她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武学兵板着她的肩膀大声呐喊:“武二妮,我们是合法夫妻,婚姻怎么能随随便便?你口口声声是为了孩子,可是,你自己呢?你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二妮,我等你盼你到今天,你就是给我这么一个答案,这么一个可笑的决定吗?二妮,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会倾尽所有给你想要的幸福,你醒醒好不好!”
武二妮哭成了个泪人。
他哭求武学兵忘掉她,求武学兵成全她。
她说:“学兵,我是个害人精,害了别人害了你,你现在还正年轻,趁早娶一个好女人,别为了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搭上后半生。”
武学兵伤心至极。
蓝天在变得阴暗,白云就像丢到天上的垃圾,清风的味道让人作呕,仿佛世界即将走到了终点。
他不知道是如何从那个让人思念又让人窒息的小屋子里走出来的。
他仿佛记得当他打开车门就要跨进车里的时候,让他日思夜念的武二妮扑过来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
他仿佛记得武二妮还说要陪他回冯阳住两天然后再分离。
他没有答应她的所谓柔情,他不需要这样的露水情分,他在朦朦胧胧中打着了马达,他在虚幻中离开了漓源。
他不记得过了多少大桥,也不记得越过多少大山小丘,更不记得回到冯阳的时候是红日中天还是夜深人静。
他回到公司一头扎进被窝,睡了个浑天混地。
厨师偷偷过去看了好几回又不敢出声。
也许这就是脱胎换骨前的天厄,也许是人悲喜到极度时的淬炼。
他,武学兵,一个一米八还要多的铁板大汉经过了一次灵魂的洗涤,半个月后终于又站在了人们的面前。
一脸阴郁,话语不多。
从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透出了一种坚毅而冷酷的目光。
在被窝里想通后让厨师给他炒了一桌大菜,直喝得天塌地陷,然后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跟着汽车跑运输,一刻也不闲,仿佛是在惩罚自己似的。
吕鑫回到矿上大发雷霆把田广荣叫来。
田广荣刚开始还想抵赖不认,一看到本子上的记录,两条腿就软了下来。
联想到地税稽查局前几天的动作,心里好几天用雪花堆起来的堤防顿时融化塌陷稀里哗啦。
他不得不低头认罪。
张和宁和几个财务人员经过细算,总共一年来田广荣少记销煤三百一十三万元,全部用于顶抵工程账款。
并从即日起停止销售活动,按银行最高利息进行赔偿煤矿利息损失。
田广荣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有苦说不出,只有连声给吕鑫和张和宁他们赔不是。
央求吕鑫能给他减轻些负担。
吕鑫因为这件事在吴成德面前弄得好不自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心中怒气难平,不撒到他头上撒到哪?
一顿臭骂不说,还勒令他立即从眼前滚蛋。
且不说田广荣恨透了告密者。
吕鑫对两个开票的职工进行了开除处理,扣罚了他们三个月的工资。
吕鑫老婆听说把她弟弟从矿上开除向吕鑫求情被吕鑫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她那不争气的弟弟利欲熏心,一定是受了田广荣的好处,里应外合合起伙来埋汰他。这次的事即使是和她离婚也得坚决处理。
按说这么严重的事是要经过政法部门调查处理的。
那样的话,无论田广荣还是有关人员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吴成德考虑到在全县的影响,考虑到现在的处境,考虑到田广荣的几项大工程的后续事项,考虑到会涉及到吕鑫的责任。
诸多方面权衡下来,还是觉得不声不响把事情处理在内部比较合适,就没有再多去追究。
吕鑫是何许人,怎能不知其中的厉害。
他怎能想不到吴成德这样做是放了他一马?心中不禁对吴成德更加敬重和服气。
而有的事情都在暗中继续发酵,隐形的不良事件在产生着连锁反应。
吴成德想低调办事,吕鑫想快刀斩乱麻把那块臭瘤割掉,然后以图日后再把煤矿的重担挑在肩上。
没想到的是一声报告彻底打灭了他的梦想。
半夜里有人将他们从睡梦中喊醒。
新井底坑道突然塌方,十几个正在采煤的矿工被堵在里面。
吕鑫来不及多想立即跑到井口,听几个刚刚交接班上来的工人说里面有十四个人,孙大财也在里面。
吕鑫来不及多想立即组织人员抢修塌方地段。
最要命的是安全人员又来报告井下通风不畅,极有可能是回风不利。
有人建议先从塌方地段打眼通风,否则,时间一长里面的缺氧会让所有人窒息而死。
吴成德也在当夜被张和宁的电话叫醒。
听了后腿软得和被人抽了筋一样。
正值十六大期间,煤矿爆出这样惊人的凶讯,谁能承担得起?
心想立刻就去到矿上,转念一想,县里已经三令五申要求国家机关单位不能与企业实体有关联,这一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不正好说明与县社有瓜葛吗?这不是无事生非吗?
他整整一夜坐在电话前没有一点睡意,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担心。
每过半个小时就与张和宁通一次话询问抢修通风情况的进展。
直到天明的时候才传来消息说回风眼已经打通,矿上正在加大马力送风,吕鑫在坑内也在积极组织矿工进行抢修。
情况虽然有所缓解,情况并不是十分乐观。
尽管可以通风,毕竟临时通风管道细不能使里面的瓦斯和其他有毒气体在短时间内全部排出来,在个别气体回流不畅的采煤巷道内依然存在不可避免的危险。
如果再集聚一定浓度瓦斯的话极有可能直接让人窒息,或不慎触发火情甚至爆炸。
东升太阳明亮的光照到吴成德疲困而煞白的脸上。
一夜之中,胡茬长高了半厘米,呆滞的眼光充满了忧郁。
十几号工人的性命哪,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人为还是天意?
会不会连带到县社?会不会追查到自己的头上?
虽说前阵子在表面上已经与县社做了交割,但实情并没有做彻底的割裂。
此时此刻他似乎对没有彻底放手,没有彻底交代给吕鑫有点后悔甚至是极度的忧虑。
他实在是欲罢不能,不忍心把这块心头肉轻易放弃掉。
事到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上天有眼能保佑他,让这次的险情能化险为夷顺利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