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石峡谷怪石数以万计,夜空莹月流泻而下的光,罩在这些怪石上,染出整座峡谷一片蓝莹。
巨大鬼口通往地下,窄小的石阶蜿蜒盘旋通往深处,一处八卦祭坛。
黑袍人手握火把,拾级而下,走了很长一段路,期间有雾气萦绕四周,依稀可见石阶边随意摆放了几个骷髅头,其中被人点着火苗,作灯盏之用。
拐过一个刻着鬼面的巨大岩石,一扇大敞的石门,眼前豁然明亮。
这是一个四面雕龙画凤的巨大石室,中央坐落着八角的祭坛,黑袍人站在祭坛焚花念咒。
随着一声沉闷的隆隆声,祭坛缓缓下沉,将黑袍人带到更深的地下。
枯瘦的树妖在此等候多时,他侧卧在石榻上,一只手圈握着红玉手链,尖锐的长指甲一颗一颗拨动着红玉宝石,动作仿若修佛之人。
“怎么样?”苍老的声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死气。
黑袍人附身作拜,答:“云牙山宣战了。”
“依你看来,万花族可能战胜云牙山?”
“不能断言,但就目前趋势来看,狸吾的本事显然高于白斯寒,他若不手下留情,云牙山极有可能落败。”黑袍人道。
闻言,老树妖从石榻上起了身,瘦成一把骨头的手把红玉手链握得咯咯作响。
回想九年前,若不是石朔君有了异心,偷了他那么些个灵物,说不定自己早已造就不死之术,天地同寿。
念及此处,老树妖便是愤恨:“你,若背叛我,也该知道下场如何吧。”
“自当不会,只求事成之日,树公能赏我道行妖术,延年之法,俯瞰九天的机会。”
“呵呵,你要求倒是不少。”
一切,皆由野心贪欲而起,而八卦祭坛的妖鬼们,算不得同道中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鬼口徐徐打开,峡谷深处传来秃鹰尖利的鸣叫声,声声回荡在万石林中,久久不消。
﹉
楼阁里的书房与妖怪庙的很相似,有一扇几乎落地的圆形镂空窗,窗前摆着一张红木摇椅,房间左侧是书案,右侧是一整墙的书卷画册。
傍晚时分,书案前的人开始困乏,把手里的卷册随意一丢,打算伏下小憩。
这时,恼人的叩门声响起,赶跑了他的瞌睡虫。
“大佬,方便见个面不?”门外探进一张脸,正是嬉皮笑脸的洛小云。
经过上次的事,狸吾一见到他就没给好脸,这回也不例外,眉头一皱头下了逐客令:“滚出去。”
“那个……瑶台外有人等着你呢。”洛小云有些尴尬,没敢进屋,通报了一声。
狸吾一脸嫌弃,过了好一会儿才唤他进来,依旧坐书案边,道:“谁要见我?”
“花小姐,她说……”
话音未落,狸吾瞬间抬头,抢了他接下去的话:“洛小云!你又打什么主意!”
受了惊的洛小云往后退了一大步,两手摆在身前挥舞着:“别别,虽然上次是我错了,但这次真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个传话的,花小姐在瑶台外头等着呢。”
狸吾起身,半信半疑瞧着他,良久才开口:“不见,让她回去吧。”
“这……她说有急事……”
“她急我又不急,不见。”
洛小云没有办法,只好转身打算离开,但他还没死心,合门之前又补了一句:“她说是云牙山的事。”
说完他便跑得没了影,房中的人听闻这话有了些许犹豫。
圆窗外,折入无数夕阳余晖,像是带火的蝴蝶落在整洁的书卷上,他盯了许久,觉得书卷上的笔墨都烧了起来,吞灭了他的踌躇。
披了件月牙白锦袍,终是去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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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日辉透过头顶苍天大树,斑驳陆离洒在女人一身橘粉纱裙上,让她整个人艳得耀眼。
身后的脚步声让她慌张又欢喜,一转身便看到久违的那张脸,他正勾着笑,有些漫不经心。
“找我什么事?”他停在数步之外,轻轻开口。
花绫临踌躇,两手在身前揉着一个墨绿色的香囊,沉吟半晌才肯说话:“见见你……可以吗?”
“只是如此,那恕我不奉陪了。”他会意,转身要走。
“这么多年,我只见你寥寥数面,次次都是匆匆而过,你就这般不愿见我,这样讨厌我吗?”花绫临缓缓吐露,没有抬足追他。
狸吾脚下却有停顿,继而回身去看她,一眼便瞧见了她弯弯眉心浮满悲伤。
他想张口说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女人的这副模样,令他不忍再说些冰冷的话。
狸吾轻叹,回身朝她走近,语气有所缓和:“我如何看待你,你心里应该清楚,何必多此一问,何必非要见我。”
“我,我本不愿再叫你苦恼,只是这次,我……我担心你。”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中的香囊,早已不见了当年高高在上的模样。
“担心什么?”
花绫临正色道:“我希望你别和云牙山敌对。”
他下颔微微抬起,对她的话有些意外,猜疑着:“你是怕战后无法在云牙山管辖地生存?”
“不,我只是知晓你的心思,你万万不愿和云牙山敌对,我不想见你受伤。”
狸吾突然低头笑,又歪着头打量了花绫临一番:“你是觉得我会对云牙山手下留情?那是你多虑了,即便我私心不愿对付云牙山,但也不会叫我族群委屈,自当全力以赴。”
花绫临上前一步,凝眸洞察他说这话的神情,那般无奈,那般违心,教她心生怜悯。
她的眼里有情,脉脉真情,看得他一头一脚的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侧目避之。
可她还是盯着他,言中带着质问:“败给云牙山是身伤,胜了云牙山则心伤,你……如何都会受伤,又何必非要应战?”
狸吾倏地转身背过她的视线,去远远眺看那白日将尽的苍穹,长身玉立,影子被夕光拉得老长。
久久才淡笑道:“我早已没有心,何来伤心一说,谢花小姐关爱。”
他的背影有伤,是遍体鳞伤。
花绫临站在后方,酝酿了半天,开口时有些瑟缩,她不知道这话会不会激怒狸吾,可她非要和自己作对。
“你为何不能忘了,为何不愿回头看看我?我对你是……”顿了顿,又吐息轻语:“她不会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犹如利刃,能诛心,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他不敢言语,脑中已控制不住开始想念那个姑娘的样貌。
“你问问自己,你会伤云牙山么,只要你忘不掉白沐雪,你就不敢伤她兄长!”
周围静悄悄的,狸吾早已听不见花绫临接下去的话,萦绕耳畔的只有一句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半似喟叹半似回应:“是啊……她不会回来了……”
一种跨越千沟万壑的思念,瞬间击溃了他。
“对……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到尘埃里,牵出虚弱不堪的笑容:“她是不会回来了,可我总有一天会去她那处,若我接受了其他女子,那般小心眼的小姑娘哪里还会愿意见我,对么……”
对么?
这话问的是花绫临,亦或者是天边之外的她,总之他决绝得很,直到离开也不曾再回头看这揪着心口的女人。
狸吾背影消失在墨色汪洋中,花绫临迟迟收不回翻腾的心绪,仿佛也跟着他被带到了一场不会终止的悲剧里。
手心里的汗沁入香囊,一手的濡湿。
﹉
姑蜀镇,夜里来了客。
白狐算是云牙山中来得最频繁的,今夜无事,便又来寻夫人闲话。
两个女人坐在长廊边,一言一语的谈话,自然提及和万花族的约定之战,应当说白狐此番目的便是这个。
雪妖惊疑,不曾想到这两个孩子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知是否因为夹杂旧怨?可白斯寒是知道妹妹未死,如今怎么就和狸吾敌对了呢?
“你说,那孩子是不是气焰太盛,眼里容不得万花族了?”她转去问白郡司。
白郡司正就着月色给他的桃花剪枝,剪了几株开的最好的,插入白瓷花瓶,又悉心裁剪了一番。
完事后才不急不慢地答了句:“不是。”
他向二人走来,视线对上雪妖,说:“那小子虽然有些嚣张但不至于如此莽撞,你想那万花族的小子竟同意应战,不就蹊跷得很吗。”
“否则还能如何?”白狐追着问道。
“我虽然不太喜欢万花族,但凭那小子对雪儿的感情,是万万不可能在云牙山滋事,这事儿啊,最开始就有问题。”
雪妖点点头,有些明白白郡司话中意思,两掌一拍:“夫君是说,暗中有人挑拨两族关系?所以这俩孩子是假意交战?”
这自然是无可置疑的,他人不知内情,糊里糊涂就信了那滑头的小子,只这白郡司心如明镜,早已明了其中。
风儿拂过庭院,丝丝缕缕的香气扫过鼻尖,桃花嫣红,春至。
他长长叹息,思女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