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晃晃悠悠开启,清晨的阳光趁机闯入百花之景,花铺里的一草一木都由花绫临一人照料。
门外的男人等候多时,花绫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似的,宽袖轻拂允他进来。
白斯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折扇走进花铺,阵阵暗香悄然萦绕于身,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在小凳上的女人并不抬目视之,手里正在整理圆簸箕里的干花,作香囊之用。
“花小姐还卖香囊呢?”他四处观赏,勉强自己开了个头来跟她搭话。
花绫临背靠着墙,翘着玉足轻摇慢晃,朱红裙摆随之上下摇曳,宛若起舞凤蝶。
系好一只香囊,她才浅笑答应:“白主若是喜欢,我可以送您,毕竟在云牙山地段谋生,还需仰仗您的照顾呢。”
“客气,未能护得花小姐安生,是我的不是。”
一听这话,花绫临就知道他所为何来,有意无意往视线来处瞥了一眼,未语先笑。
白斯寒也搬了个小竹凳,坐她对面:“可是知道我的来意?”
“知道,可你问我我又如何能断言呢?”她嘴上应着,手边依旧忙碌,模样有些拒人之意。
多年前,花绫临选择待在姑蜀镇这一举动已是让白斯寒生疑,可后来想想,倘若她真与树孤公分道扬镳,委实也没地方可去。
让她待在这儿,对云牙山究竟是好是坏,即便过了九年白斯寒依旧无法确定。
“那日来捣乱的妖怪,花小姐确实不认识?”
“不认识。”
白斯寒提起嘴角忽而讥笑,悠悠与她周旋:“我倒是不知道你会这般爱慕他,在我的地盘还如此为他掩护。”
花绫临动容,妩媚多情的眼霎时变得怨怒,良久又嫣然一笑,惋道:“白主说笑了,男人对我而已算不得大事,只怕是您自个儿心有不舍吧,否则为了亡故的妹子,不也该寻他报仇了么。”
她毒得很,偏生要挑他最脆弱的地方践踏,一字一句都有它的目的,意让他愤怒,迁怒,似有意让他与万花族交战。
衣袂回转,白斯寒摇扇离去不再多留,动作搅动了满屋子的花香肆意翻腾,惹得女人暗自窃喜。
﹉
山间小楼望春雨,淅沥沥的雨滴在台阶上跳跃着欢悦的水花,如同高阶上两双俏皮的足随意地晃荡。
屋里,不苦先生在与水青讲道,白沐雪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早早就溜到门外,赏花赏春赏烟雨。
望仙居乃修道之处,不曾备有霓裳华服胭脂水粉,因而,她比起往年看着要朴素得多,从头到脚皆是素色一片,发上更无丝毫点缀。
“改日,爷爷给你带着漂亮物件,闲暇时间打扮着玩儿。”老翁拂着须,脑海里已在细细比对合适她的衣裳发饰。
白沐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思议:“我?你这么大年纪还能懂得这些呢?”
“什么话,你以为我是如何追求你奶奶的,自然是有我一套本事。”
老翁得意洋洋,恍然间似又回到意气风发少年时,追着漂亮姑娘屁股后撵也撵不走,也是亏了他这般死皮赖脸,才能叫他抱得美人归。
这话倒是引起了白沐雪的兴趣,好奇的眸光闪烁不止,揪着老翁破旧的衣裳不住摇晃:“快说说,说说奶奶是什么样的人,这可真新鲜,我还从未听爹爹提起过呢。”
“那可不成,爷爷那些风流事不可以给你这小丫头说,你奶奶在天上听见了,该劈雷下来了!”老翁笑着直摇头。
白沐雪将小足一伸,从台阶上蹦了下去,旋即绕到老翁背后,笑脸殷情地为他捶着背:“讲嘛,我已是许久没听小故事了,心痒得很,再说我也是大姑娘了,哪里还有听不得的事。”
“嗯……那这样!”老翁也来了兴致,拉回自己肩上的小爪子,让她回到自己身侧,一脸不愿吃亏的表情:“你也讲讲你的小故事,与我交换。”
“成交!”
老翁并没想到她能如此干脆,这小孙女确实不同寻常妖族姑娘,哪里懂得遮遮掩掩,如此表里如一可不得给人骗了?
“说来怪不好意思的,姑娘家的心头好物我倒是了解得很,你奶奶是人族姑娘,心思单纯才能叫我骗了去。”
“人?那!那爹爹岂不是……”
“对啊,你爹爹是半妖,你不知道?”
白沐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她呆住了。
老翁闭眼回忆,空气里全是他思念妻子的快乐气息,令他生了痴醉,朦胧间露出了顽童一般的笑。
不过寥寥数语,他交代了当初如何蒙骗良家少女,中间也少不了添油加醋给自己脸上贴金。
白沐雪抱着膝蹲坐一旁,未曾打岔,听着听着开始认真瞧他模样,饶是苍老灰目,亦是含着诗情画意。
不知过了多久,楼外小雨已经停了,她盯着屋檐上坠下的雨滴,在水坑里荡起了轮回,一圈一圈叫人看得入迷。
老翁喟然长叹,拿起酒葫芦大口灌入,再看身旁的小姑娘,痴痴呆呆,傻乎乎的模样。
“怎么听个故事还能傻了?”
那唇珠一抿张了口,顿了顿又缓缓闭上了,她有好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老翁笑,将酒葫芦递到她眼前,慢悠悠道:“喝酒?”
白沐雪摇摇头,嘀咕道:“嫌。”
“这可让爷爷伤了心的,好了,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是。”老翁始终挂着笑,又喝了一口。
她斟酌半晌,问:“云牙山那般照顾人族,是因为奶奶?”
“自然是,从我那代开始云牙山便是如此,而且……妖族本就没有姓氏一说,你们的白姓,是随了你们奶奶。”
“啊?那爷爷你叫什么?”白沐雪瞪着琉璃似的大眼,诧异极了。
老翁瞄了她一眼,抚须思考,许久之后才浑不在意道:“几百上千年,哪里能记得,爷爷就是爷爷,懂吗。”
“几百上千年呀,可你却记着奶奶姓白。”她突然有些懂了,偏着头冲他笑了笑。
老翁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心里对她喜爱得紧,不由曲起指节弹她额头:“你倒是看得透,想来你喜欢的郎君也不太差。”
“他好,好的很,就是不知这九年可曾思我思得苦。”她洋洋得意,眼有星灿,说起他来哪里是简单的欢喜能够形容。
老翁压低嗓子,使了个坏心眼,悄悄问:“若是九年时间将你忘了,喜欢了别家女人可怎么办?”
“哼,你这老家伙坏心得很,不愿搭理你了!”
那声音娇滴滴,刁蛮可爱,让老翁恍恍惚惚将她与千百年前的爱妻幻作同人。
像,真像,模样像,声音像,又是要便宜哪个小流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