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光顾的甫佐城是一派祥和,腊八刚过,街上仍挂着彩灯,寒冬不及人暖,到处都是孩童欢腾笑语声。
白斯寒站在破旧的小酒馆前,仰头望着结满霜花的木头招牌,红叶酒馆。
原来自己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也结交了患难与共的朋友,可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子?
如今的白斯寒,拥有得越多,内心深处的空虚就越大……像是不堪负重的桥梁,随时有可能坍塌,最后会一无所有。
“当家的,你在想什么?”红戎鬼察觉到他情绪低落。
他今日来此,是为唤醒当年的自己,无关公事,便只带了红戎鬼陪同。
“我是不是变了很多?”他负手信步于街市,口里的话说得不痛不痒。
这话令红戎鬼有些为难,他确实变了,变了很多,如同被勉强拔高的秧苗,虽看得最远却也岌岌可危。
“多心了,当家为何这么问。”违心之言。
白斯寒冷哼一笑,讥道:“何时变得言不由衷了,怕什么?难道我就令你说不得真话?”
红戎鬼连忙低下头,辩解着:“不敢……只是……只是……”
“直说。”
“只是我们都知道您心情不好,心境不对自然与往日有了变化。”
红戎鬼不敢说得太直白,他知道无论是狸吾还是白沐雪,都是白斯寒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加上白郡司给他的压力,虽无形,却能杀人。
他累了。
“要不您散散心去,从前当家的也喜欢带着夫人到处云游,少主……不,当家的何不放下事务,去找找红叶姑娘?”
“红叶……”
白斯寒突然触碰到令他怀念的暖意,嘴角不觉上扬,认真斟酌这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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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继续往前走,忽见人群中一孩童跌跌撞撞摔在了他脚下,惊吓得嚎啕大哭!
未等白斯寒与孩童搭话,前方突然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他的方位逃来,仿佛他们身后有个吃人的怪物在追赶。
“走,去看看。”白斯寒又变回了先前的冷态。
打砸声从街市中央传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妖匪在店里作闹,将临近几家铺子都砸的稀巴烂,到处都是尖叫声和孩童的哭喊声!
妖匪们见状,捧腹大笑,好似这些胆小的人族是什么滑稽有趣的玩物!
随后,更是揪起一名少妇打算携去,猖狂如此,叫二人再看不下去!
红戎鬼收到主人的眼色,掏出索链游扫而去,掀起战局,他身手了当,在族群中也是数一数二,对付几个流氓匪徒本就不在话下。
不过三两下,几个滋事的妖怪已被红戎鬼的铁索捆缚在一起,口里不断求饶。
“杀了吧。”
白斯寒站在原处,连脚都不愿动弹一步,语气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妖怪们开始奋力挣扎,粗重的铁索在地上不断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
红戎鬼看了看白斯寒,犹豫道:“不追究下去吗?”
“杀了,别听这群无赖废话。”
他还是坚持,甚至有些急迫,最好立马让这几个叫喊连天的家伙闭嘴!
其中一个妖匪见求饶不成,开始辱骂叫嚣:“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得罪了我们领头,管你是云牙山还是谁!万……”
一把利刃飞了过去,直插那喋喋不休的大口,白斯寒黑着脸走了过去,眸光撼动,怒目斜觑着红戎鬼:“要我说几遍,全都杀了!”
“……是……”
几道凛冽的寒光后,是几不可闻的闷响,红戎鬼手中的刀刃从妖匪的躯体抽了出来,鲜血淋漓喷溅满地。
白斯寒负手而去,冷冰冰的表情下是暴怒的火焰,红戎鬼跟在身后,瞧见他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
那几个妖怪分明想说万花族,难道他身为云牙山首领,竟想着维护他族?
这般揣测在接下去的一个月内得到了证实,但凡是云牙山境地,已经频繁出现多起骇人的事件了。
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欺凌弱小,万花族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霸领了天地江海,水中妖兽,如今还挑衅云牙山,只怕也是贪心不足,想要一统整个妖界。
此时,云牙山岩城的殿堂上,场面犹如绷紧的弓弦,虽然会炸成一团。
“当家的,我们必须和万花族做个了断了,不能再忍了!”殿下同族悲愤至极,个个皆是气得牙痒痒。
白斯寒坐在殿上,久久不言,孤傲坚毅的眼直直盯着大理石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们的话。
他的沉吟不语,倒让殿上的人开始相互争辩起来,一方说莫要中了嫁祸之套,一方说云牙山从不肯怕事,吵着吵着,连正座上的人都烦了。
他突然狠狠拍了座扶,令所有人都安静了。
沉淀了良久,他叹息着摆摆手:“都先下去吧,红戎鬼留下。”
应声,众人离去,殿堂的门亦随即合上,红戎鬼上前俯首,等候吩咐。
迟迟,迟迟没有话音落下。
“当家?”
“你去替我送一封信。”
“万花族?”
他摇摇头,却又道:“是狸吾。”
﹉
夜,云巅明月近在迟尺,似乎伸手就能触碰那轮玉盘。
白沐雪站在月下,情不自禁伸手去,彻亮的光几乎能穿透冰肌玉骨,让她整个人都镀上了光芒,似与之融为一体,似虚无缥缈。
整个月,她从一刻钟到半个时辰,又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如今,她能在极寒之地稳坐半日之久。
不知是否因春日快来,才让她融合妖气变得轻松许多。
“试试看吧。”她悄声自语。
说罢,就脱下绒毛外衣搁上石桌,轻纱裙摆随着蹑手蹑脚的走步飘飘落落,她走到院外,又悄咪咪掩上栅栏门,深怕吵醒了小楼里的水青和不苦先生。
白沐雪走了一段路,在附近的树林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又找了个石头坐下,心中默念不苦先生交代的方法。
宽袖盈着夜风渗进全身,她打了个喷嚏,心中后悔外衫脱早了。
不行,不能怕冷。
她在心里暗暗自训,不再耽搁时间,两目一闭,掌心朝上摆在双膝上。
倏忽,掌心生烟,烟聚结霜,霜凝成花,花开落雪……
没有风啸怒号,没有震天动地,只是静静的下了雪,一片一片好似仙女盘旋而下的轻烟,纷纷扬扬停在了树梢,石头,地面……一切都是冰清玉洁。
树林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落入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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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天开始蒙蒙亮了,但予白沐雪而言,简单得就同睁眼闭眼一瞬之间,只有结成晶的眼睫和发丝让她明白,一切成果并非虚无。
心口不疼不痛,自己甚至能在掌中将这股寒气控制,虽不至运用自如,但已能完全压制。
她打算明日再以玉树金叶入药,不日,当可以下山了吧。
白沐雪欣喜万分,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身上立刻甩落了无数碎片冰晶。
就在这时,从树林深处传来枯哑的声音:“瞧瞧,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这样欢喜,这样可爱。”
白沐雪转向声音源处,眯着眼细细瞧去,果真有一枯瘦身影渐行渐近,宽大的斗笠把他的五官匿于阴影中。
“是谁?”她心下畏怯,以至脚下开始退缩。
老翁见她胆小模样,展露出了笑意,未近她身声音先到:“乖孙莫怕,是爷爷来看你了。”
爷爷?
白沐雪以是自己听岔了,双手搁在胸前相互揉拧着,惴惴不安地朝老翁的方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