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山脉一片莹白，云牙山上，芳菲尽数被积雪践踏，除却傲梅再无点红。
偌大岩城寂寥无声，今夜尤为严寒，就连向来不惧冷的白斯寒也没能在庭院多加逗留。
刚推开暖堂的门，就见到旋龟等人围着堂中的火炉慢悠悠地饮酒，闲谈着妖界近期发生的事情。
红戎鬼见他来了，赶紧在炉边挪开了点空间：“当家的，来坐。”
白斯寒点点头走了过去。
多年时光，他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个称呼，慢慢的也不再打扰隐居姑蜀镇的父母亲，独自揽下所有事物。
无事倒也罢了，倘若遇上动乱，头两年的他也被扰得焦头烂额，妖族主人的研习之路算不得容易。
初出茅庐新主上位之年，也曾有过他族进攻意图夺城之举，不曾有过统率经验的白斯寒也让云牙山吃了些亏。
有伤，有亡，也有质疑的声音，而支撑他走下去的正是眼前这群伙伴。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白斯寒苦撑了数日，不眠不休，青色弯刀吞噬了无数肮脏妖血，终是雷霆万钧击退了入侵。
领导者的血脉苏醒让他不甘他族的侵犯，第二年便领上云牙山的妖群，先行攻占他族多处领地，百倍奉还。
白斯寒已控制不住逐渐壮大的野心，他开始沉迷作为胜者的滋味，享受着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掌控一切事物。
“今夜可真冷，你瞧，我的手指都不听使唤了。”旋龟不住地往两掌中哈气。
克凌避开了众人嘈杂的哄笑打趣声，凑到了白斯寒身侧，声音十分细微，道：“当家的，今日我路过集市遇到了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于是，他将傍晚在花绫临花铺中所见所闻告知了白斯寒，意料之中见他也黑了脸。
白斯寒尽力忍耐，不知是不是在说服自己，对克凌道：“不会，那家伙不会在云牙山的地盘惹事。”
“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我也不大相信狸吾会如此，只是这事……”
克凌突然止住了下半句话，眼角仔细观察着白斯寒的变化。
只见他站起身来，开了门走到暖堂外头，仰头望着高阔的黑夜和洁白的雪花，长久的沉吟。
腊八，是雪儿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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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背影些许孤独，克凌随了过去，听到一声藏在喉咙的冷笑，他吓了一跳，伫立其后不敢靠近。
“若真是他，我自当不会对万花族客气。”
白斯寒变得冷漠，时常让旁人觉得他像换了个人似的陌生。
“少主……”
忘却了身份，克凌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令白斯寒生了莫名的伤感，他早已不是什么少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突然很想念白沐雪，不知她还有没有可能回来，若是回来了，看到自己变化之大会不会生厌？
红叶长居蓬莱岛，狸吾也不再是他共赴生死的朋友，最为亲密的妹妹远在天边。
周围，似乎再也没有能让他收敛的人存在了。
﹉
望仙居，云阶月地，仙山琼楼，望仙人之居所，俯人间之烟火。
清晨，风雪稍止，二楼的小窗被人轻轻推开，窗台上结了冰，指尖触碰都是疼痛。
灵秀之地养出的姑娘自是绰约仙姿，即便不施粉黛，仅是那一对淡淡娥眉，亦能勾勒最适合她的娇容。
小楼旁种着几棵高大的玉树，即是这严冬腊月也没凋去它金闪闪的枝叶。
白沐雪探出半个身子，正巧看到水青攀在树梢上，手上套着纱布正准备摘下今晨刚刚结出的果子，剔透红润，红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成日养在房中发闷得紧，她披上厚厚的大氅打算出去散散心。
到处都是积雪，她刚出了门就险些滑倒在地，动静引来了水青，他恍然一笑朝这边走来。
“你可以出门了？”
白沐雪扶着旁边的柱子，颔首道：“我想锻炼一下，好早些恢复，你在干什么？”
“玉树果，给你入药的。”他简单说了一句，从她身旁走过，径直往庖屋走去。
白沐雪跟了过去，悄悄觑了一眼水青，他正埋头在小灶前，打算生火煎药。
“我来吧。”她走近了些，有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随之飘来。
足足做了九年的药罐子，也是可怜。
水青给她腾了位置，转身去给她倒水拿小食，像个忠实的仆人，将她这个身娇肉贵的小姐照顾得无微不至。
草编的小扇被她拿在手中左右摇扇，直到小灶下的火生成合适的大小，药罐子被搁了上去。
“这玉树果都被我吃光了吧，实在可惜了。”她盯着火苗，低声细语。
水青拍拍她的肩：“这里燥热，你起来，我来扇，那边有茶水点心，你自己挑着喜欢的吃。”
“嗯。”
二人待在庖屋里，谁也没有离开，静默的气氛无端生出了些尴尬。
良久，水青的声音突然响起：“能救你的命，就不算可惜。”
“什么？”
间隔了太久，以至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水青在说什么，不由得歪头询问。
水青指了指药罐，她会意，轻轻‘哦’了一声。
屋外传来踏雪声，步伐很轻很慢，门一开一合带着晨光款款而来。
年迈道姑端着山下送来的糕点进了庖屋，当她看到白沐雪的时候，眯缝着的眼睛惊讶地撑开了。
“你怎么下楼来了，这药让水青端进房中便是了。”不苦先生锁着眉头往前，又抓她腕来搭脉。
指腹所按之处脉象平缓，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是常脉。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今日倒是不错，明日就不必再食玉树果了。”
水青虽在煎药，却留心着师父所说的话，听到这番诊断后心也安了下来。
白沐雪没有注意他，应着不苦先生的召唤一同出了小楼，站在白茫茫一片的院落中，等待吩咐。
不苦先生命她脱下大氅，落座雪地。
“先生……会冷……”白沐雪嗫嚅起来，只觉得这是对她的折磨，不禁开始怀疑这老道姑的目的。
不苦先生只是笑，不以为然，又催促她脱下大氅。
她虽在笑，却似有不可忤逆的威严，叫白沐雪不敢违背，只好哆哆嗦嗦脱了御寒的大氅，里头只穿了薄薄的白缎长裙。
一阵风吹过，她背脊发凉，立刻抱紧了身子，盈盈水眸透着祈求望向老道姑。
“坐下。”不苦先生道。
她只好老老实实坐了下去，身下传来的寒意直蹿脑门，让她不住打冷颤，整个身子蜷缩着。
又听不苦先生道：“可能坐上一刻钟？”
她惊慌抬头，对着不苦先生直摇头：“冷，我屁股可要冻坏了……”
“你这妮子就是懒，冻坏了屁股也不是什么大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苦先生脸上有了笑意，言语之中也少了些命令，不知不觉竟着了她的道，开始哄她。
“听话，当你觉得体内寒气敛不住的时候，以口鼻吐纳，尽量保持气息稳定，虽然此乃道家修炼之法，不知是否能帮你调和……”
乱窜的妖气仿佛一条毒蛇，在她五脏六腑肆意妄为，不多时便有痛楚传来，白沐雪努力平稳气息，听着老道姑的教导，吸入仙山清气，呼出体内浊气……
来回数次，痛感减弱，她明显察觉到四肢气力渐增，全身的经络和脏腑充盈着清凉舒畅，不知不觉也合上了眼。
不苦先生见她如此迅速便能进入状态，意外之余颇为欣喜。
突袭而来的冷风在周围肆虐，白沐雪再次因低温而难受的时候，早已过了一刻钟。
她睁眼抬头，瞧见不苦先生笑盈盈地伸手过来，招她起身。
“屁股……”她嘀咕着爬了起来。
“怎么了呢？”
“屁股都没知觉了……不信您摸摸看，像是冰块！”她装模作样地背过身去，拍了拍屁股，一副孩子气。
不苦先生笑出了声，顺她意思拧了一把姑娘屁股上的肉，还真是冻手，倒也不算假话。
“这不过是基础之法，你呀，须得趁着春来之前好好调和，不可偷懒。”
“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