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水问到安顺运输公司的拉煤情况的时候年轻人像是感觉到什么:“冯队,是不是涉及到安顺运输公司在纳税上有问题?”
冯清水赶紧打圆场,生怕被年轻人看破:“没有,就是顺便问问。”
“要是不涉及其他事项,我们进来的材料是绝对真实的,除非——”说到这里,那年轻人稍做停顿。
冯清水在尽力捕捉着年轻人话中的每个词,每个字,一听“除非”二字便不由地警觉起来:“除非什么?”
那年轻人看了看冯清水惊异的样子笑了笑:“除非,汽车没有把煤拉进来。呵呵”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语道破了梦中人。
冯清水的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会不会安顺运输公司压根就没有把煤拉到这里来呢?
想再问问年轻人知道不知道安顺公司有没有往其他地方送煤,又怕引起察觉。
正在他犹豫之间那后生倒主动又说:“安顺公司供煤的地方可不止我们一家,县砖厂的用煤量比我们这里还要大,而且对煤的质量要求也不高。”
“县砖厂?”冯清水不由地失声问道。
“是,你们也看到他们拉煤的煤矿也不是一个煤矿,给我们拉过来的大都是县宏达煤矿的煤。我们对煤的质量要求相对高一些,有杂质的煤和基建煤几乎不能用。”
冯清水得了实信,下午直接就和两位同事一起直奔县砖厂。
他没有事先先向刘有才汇报。
他估计刘有才一定知道田广荣在桦富煤矿自产自销的事,也一定知道销售的是基建煤,如果去向刘有才汇报,极有可能引起刘有才的连想和怀疑,极有可能与田广荣透气。
那样的话,下一步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阻力和不确定因素。
冯清水用小灵通给阳东电石厂的财务室打去一个电话,说下午有事就不去检查了,改天再去。
必须先把阳东那边稳住,以免给安顺运输公司通风报信。
县砖厂去年已经接待过温小强他们的检查。
检查期间和刘有才温小强一块吃过两次饭,尽管破费了一点,税款上得到了稽查局的很大照顾。
他们对地税稽查局的印象很不错。
尽管这次稽查带队的换了人也同样热情。
厂长会计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地接待,并满口答应全力以赴配合今年的检查。
冯清水想尽快把数字和事实澄清,尽量维持关系说些夸赞的话和套近乎的话。
坐了十几分钟,冯清水就打开了正本。
会计见厂长和县地税稽查局的关系如此亲密,也就不再有任何提防和阻碍,按照冯清水的要求一股脑儿把所有进煤账薄凭证单据搬到了会议室的桌子上。
冯清水三个人有条不紊地看着购进材料分户账,把安顺运输公司名下两年以来业务的凭证序号都一一摘录下来。
接着趁热打铁按照凭证序号让会计在满满一桌子单据凭证中把安顺的原始单据找出来。
包括材料入库时间,车牌号码,吨位数量,价格等。
把安顺的所有单据凭证都做了详细记录后,为了隐藏检查目的又让会计将上年的销售账薄提供出来,两个队员问这问那把会计缠住。
冯清水开始把吴成德提供的那份材料拿出来进行对照比对,不到半个小时,所有发生笔数,车次,时间全部对上,只有三车没有拉到县砖厂。
冯清水估计也有可能安顺公司内部私用或拉到别处也未可知。
他的心情异常地激动。
没想到在县砖厂的核查工作开展得如此顺利,进行的如此流畅。
一股喜悦的心情洋溢在心头。
就像企业家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也像一个诗人完成了一首得意的诗作,那种按捺不住的成就感使他的大脑无比兴奋。
为了把证据彻底落实下来,做了笔录似乎还觉不够,干脆把所有摘录出来的证据资料钉在一起让会计随他们一起回县城找了一家复印店全部做复印。
会计见他们提取的资料都是安顺公司的,与他们厂的税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也就不当回事,满口答应一起去。
县砖厂离城大约有二里路。
临走的时候厂长满脸欢笑把他们送出来,塞给他们一条烟。
两个队员看上去特别高兴,这是自从跟上冯清水以来的最高规格的待遇,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待遇。
把所有证据都复印好,会计看了看时间正好快要中午,又带他们去小饭店喝了一盅。
这一次冯清水没有拒绝,这次他真正喝了一回税企关系的亲热酒。
砖厂厂长和会计都认为稽查局已经成了他们的好朋友。
要不是这样的话,有谁家接受检查能没有点问题,看都不看就撤兵了事呢?
要不是两家关系处得好,与刘局长麾下一队朋友关系处得好,又怎么会分文不拿就走人呢?
会计安排这顿饭也是满心欢喜心痛意快。
至于复印的安顺运输公司的那些单据与砖厂基本无关,任凭印去。
有的事情真的是非常蹊跷和诡异。
按理说这样顺顺利利就取到证据,神不知鬼不觉就为吴成德办成了事,谁想意外的事又不期而至,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当他们正在小饭店畅快地喝着酒的时候,没想到进来两个开车的,脸上还挂着煤屑。
会计只顾和大家喝酒,对进来两个黑脸人也没有在乎。
那两人走进里面洗了把脸出来一眼就认出了会计,他们相见如故。
会计向冯清水他们介绍,这两个司机就是安顺公司的司机,而且嘴上也不把门,告那两个司机说这次县地税局到厂子里就是来查你们拉煤的事的。
两个司机都是开车的,哪管他们查谁,有人给挣工资就行,也不多问。
冯清水他们吃好喝好和会计分别而去不说。
再说那两个司机回到车队把会计说得事当新闻炫耀,被他们公司的会计听到直接告说了经理。
经理随即给县砖厂的厂长打去电话证实了一下,果然如此!
他分析,如果怀疑我们偷税,稽查局也应该先到我们这里来检查才对,不应该先直接到供煤的下家去查呀。
如果和安顺公司的纳税无关,就或者是和桦富煤矿的基建煤有关?
县砖厂说地税局稽查队正是摘录和复印这方面的单据,不由地使他联想到以前在和田广荣喝酒的时候就听田广荣大吹大擂自夸过和冯阳地税局稽查局长是最要好的朋友,还说有事让找他。
现在的事明显与车队有关,说不定和他田广荣有关,管它长七短八先和田广荣通个气再说。
田广荣接到电话吃惊不小。
他明明知道安顺运输车队拉走的这部分基建煤都是账外煤,既没有报于桦富煤矿财务又没有上缴税款,要是被查住还了得?
幸好是地税稽查局,有刘有才在那里当局长总能担待些。
想到这里立即给刘有才拔通了电话。
刘有才正在一家酒店正和几个朋友玩麻将,手气正好,眼看要赢到很多钱,被一通电话干扰,没好气地接起小灵通来一听是田广荣,没耐心听田广荣说事就敷衍了一句挂上了电话。
谁想注意力还没有收回牌局中来小灵通就有清脆地想起来。
一看,还是田广荣。
刘有才想着赢钱,无奈接通后没好气地:“田哥你怎么回事?谁家死人了,这么一会等不得一会的。等一下我有空给你回电话不行吗?”
田广荣在那边心神不安焦躁不宁,哪有那耐心再等待。
不管对方说话方不方便就直言道:“有才兄弟,出大事了,你们的人是不是受了你的指示?”
刘有才一听田广荣异常急促的声调,感觉到事态严重。
为了避开在座几位只能起身离位到外面来说话:“田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这里正马踩车哪,急里急促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才,你们的人到县砖厂检查安顺运输公司车队拉我煤的事是不是你的安排?”田广荣直截了当地问。
“谁?在哪里检查啊?县砖厂?”刘有才的脑子也不知是在刚才的牌局中还没有走出来还是对田广荣快速的语速一时不适应,还是一时理解不透田广荣的话意。
“就是你们的稽查队,地税稽查队,到县砖厂检查!”这次田广荣尽量说的慢一点简洁一点,以确保刘有才能彻底领悟。
“没有呀,广荣,你是不是搞错了,他们是不是国税局的,县砖厂可是国税局的一般纳税人,一定是你搞错了。”刘有才不以为然。
“一点都不会错,我问你,冯清水是不是就在你们稽查局?”田广荣反问。
“是啊。”刘有才不加思考地回答。
“带队的就是他。还在县砖厂复印走好多单据,单据又大多是安顺车队和县砖厂之间的原煤入库手续凭证。”
刘有才这才彻底醒悟过来。
虽然对冯清水去县砖厂检查的情由有所不解,可对查证安顺车队的拉煤情况是他亲自安排的,就说:“我是让他们去检查安顺拉煤的事,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这样大惊小怪的。”
“有才,你是不知,安顺拉到县砖厂的煤都是我在桦富煤矿自销的基建煤。怎么能没有关系呢?”田广荣的口气很急躁。
“你把煤卖出去,还管他那么多做啥?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我这里正赢着钱呢,都被你搅扰了。我可没有功夫和你闲扯。”刘有才还挂念着一盘好牌局,说着就要挂机。
那边田广荣一听,更加着急。
几乎是大声在喊:“有才,有才,你能赢多少小钱,我赔给你!我给你说,这件事与我有极大关系!和你说实话,我让安顺拉走的那部分煤基本上都没有进账,如果让你的人翻腾出来,这还能有了好事?补税事小,关键是让桦富煤矿知道了要顶抵我的工程款,再说这下子让大家都知道会这么想?我的人品会受到质疑不说,公司的信誉要受到损失,这以后还怎么做?”
刘有才一听田广荣口气和话里的严重性也把心沉下来:“广荣,你是说,安顺运输车队拉的煤是你销售出去的?可杨永智跟我说是牵连一桩刑事案。他为什么要让我查这个,而且他是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要是针对你他会让我来查?人家就不能自己查?这好像也说不过去啊。”
“哦,原来是杨永智让查的,这具体是指向何方我现在也不好下定义,不过有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针对我的话,这次就死在你手里了。有才你看能不能撤出来敷衍一下,不要来真个的。”听田广荣的口气近乎是在央求。
听着电话里刘有才没有说话就又补充了一句:“有才,你务必把这件事拦下来,事成之后我给你拿去五万,不,十万,我说到做到。”
刘有才心中窃喜。
没想到身不动膀不摇,坐在这里打着麻将就从天上掉下十万元钱来,真是鸿运来时挡不住。
返回客房,几个还在那里闲聊着等他。
刘有才抓起衣服和手提包就走,一边嬉笑着对其余几位双手合一作揖的样子:“对不住几位先走一步,我们局长要开会,我现在必须回去。”
其中一个是交通局的,悻悻地:“赢了就走,太没劲!”
刘有才哪里还管他是不是有劲,出门后直接开着单位给稽查局配备的那部212小吉普车心急火燎地向单位赶去。
到单位就直奔稽查股。
门关着,敲了两下也没人答应。
刘有才立即返回他的办公室用电话拔了几下冯清水的小灵通号。
几声嘟嘟后里面传来了冯清水的声音。
“冯清水你现在哪里?”刘有才迫不及待地问。
冯清水一听是刘有才:“我——”停顿了一下,“在阳东电石厂。”
“你们今天到县砖厂检查去了?”刘有才的口气很生硬。
冯清水心里就知道到县砖厂的事保不住密。
其一,那个厂的厂长说他和刘有才是好关系。
其二,吃饭时又正好遇上安顺公司的司机,这都是不保险的因素。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刘有才就会过问此事。
他中午稍多喝了点,回家后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四点多正要起来喝水,料想刘有才已经知道,不需要在隐瞒什么就应了一声:“嗯,我们是顺藤摸瓜找过去的,刘局,还真的就查了个准!”他故意说。
“你们不要再查了,现在都给我回来,我在局里等着你们,就这样!”说完刘有才就不容分说地挂上了电话。
冯清水的大脑已经从刚睡醒的迷糊状态中完全清醒。
他的第一意识是,既然冒刘有才之大不韪好不容易取得了想要的东西,就决不能功亏一篑。
顾不上喝水,立即起身骑上摩托车就往复印店而去。
他必须把所有的证据再复印一份。
万一刘有才变卦没收了所有检查资料,也好留下一份依据。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
一进门,刘有才就让他把所有检查资料拿过来。
刘有才一页一页地粗略看了一遍,没有说资料完整不完整,也没有说这次做的细致不细致,而是直接问:“是谁让你们私自去县砖厂检查的,你们还知不知道检查纪律?已经有人反映你们到不该去的地方扰民了。”
冯清水一声不吭,他心里完全明白刘有才责难他的意思,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就是再说得好,刘有才现在未必能听进去。
一顿气急败坏的责训。
这是刘有才对他最直面的一次责难,也是第一次这样训斥冯清水。
冯清水心里没有一点不服气,也没有一点气恼,反而心中异常地平静。
他觉得无怨无悔,事出必然。
刘有才发泄完对冯清水他们的不满才说:“你去吧,把资料就放在我这里吧。真是乱弹琴!”
冯清水从刘有才的办公室走出来,脸上忍不住浮上一缕笑容。
乱弹琴,呵呵,就是要这样弹,让你不舒服!
晚上的时候他带着那卷复印件去了吴成德家,把这次调查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吴成德。
这就证明武学兵提供过来的情况完全属实。
吴成德给冯清水拿出一千元来算是答谢辛苦费,冯清水没有收。
武荷香就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说是朋友送的明前茶,吴成德胃口怕凉一直没喝,今天送给老同学。
冯清水觉得如再不收下就有些见外,何况还是荷香亲手递过来的,也就没说什么收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