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与阿古金娜所在的正房也不过是一道屏风之隔,透过木窗,云江寒能看见里面阿古金娜模糊的身影。
不知为何,此时的阿古金娜已经从床榻上靠起身来,似乎像是听见了偏殿内的话语声。
云江寒不想再做逗留,进而走出偏殿,可走过回廊上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房的方向。不管云江寒自己愿不愿意承认,现在的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古金娜了。
原本对于北怀国而言,世子夫人有孕乃是天大的好事,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更能振奋人心,这是其他都无法比拟的。
再者退一步讲,哪怕是对于最普通的夫妻,当有了两人爱情的结晶,这也算是一件大喜之事。
但对于云江寒与阿古金娜这对儿“别扭”的夫妻来说,云江寒这边是不知该如何启齿,阿古金娜那边却是复杂得多。
酒后之事对于北怀国的世子来讲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但那一夜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对那晚所发生之事仍是支离片段。
这段时间,云江寒一直在对自己的失误做着反省,到底是从哪里就行差走错了呢?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陪着她喝酒呢?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其实当阿古金娜不断地对他诉说着过往在草原上的故事之时,云江寒也在不断地借着酒劲儿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在二人你来我往的交谈中,有些看不见的情愫在慢慢地凝结成一条红线,两端分别牵挂在二人的心尖。
阿古金娜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而他云江寒又何尝不是呢?
在这偌大的邺州,他无时无刻不是北怀国人心中举世无双的世子,云江寒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了,紧得似乎随时都会绷断。
有些时候,面具戴得久了,就从脸上戴到了心里。
云江寒又何尝不是将真实的自己深深地隐藏在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而他与阿古金娜相同的地位与不可避免的亲近关系,让这两人彼此在对方的身上都找到了些许的慰藉。
这也就是云江寒为什么会放下肩上的包袱,做出了不符合他自身身份的事情。
再加上他本就自我矛盾的性格,此刻云江寒只想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世子寝殿外,亲卫亦河在长廊上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云江寒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于是他急忙上前几步,可对方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双目发木,但脚上速度不减。
亦河有些疑惑,他从未见过云江寒如此失神的样子,于是提前叫住了他,“世子!”
经过这一声提醒,云江寒才算是回过神来,注意到长廊上一身戎装的亦河,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亦河虽然只是一名世子的贴身侍卫,但他却算是云江寒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年纪相仿,兴趣相投,所以在无旁人的情况下,两人更多的则是兄弟之情,而无主仆之分。
不过世子寝殿中多为女眷,并不是外臣可以随便出入的,哪怕是作为最亲近的贴身侍卫,没有世子的允许,就算有再急的事务,也只能守在殿外等候。
“出什么事了吗?”
云江寒注意到亦河别样的神色与他右手中所持的竹筒,看上面印章,应该是八百里急报。
亦河急忙双手呈上,一字一句地回答,“国主,来信了!”
云江寒的心中“噌”的一声,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游离在外的魂魄一把拽回北怀国世子的位子。
他咽了咽口水,此次南下之凶险,云江寒的心中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且小皇帝在这个风口浪尖儿上召云平山进皇城,那朝堂上的波涛暗涌,也不比战场上的刀剑来得仁慈。
但其实比这些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时间!
按常理来讲,邺州夜北城距离中州帝都上阳五六千里左右,按照正常的行进速度,云平山早应该在三个月前就能到达帝都。
再算上返还信件的时间,这个竹筒最迟也应该在一个多月前就送到夜北城。
可现在,晚了近乎两个月的时间!
期间,云江寒也曾想过是否父亲的帝都之行并不顺利,无奈于邺州本就闭塞,而且在帝都也未培养过眼线,所以出了邺州就等于自废耳目。
不过,父亲作为这天下唯一的异姓王,如果真的偶遇什么不测,那也是风云突变、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会如此风平浪静,杳无音信。
所以云江寒转念一想,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现在,消息来了!
云江寒看着亦河手中小小的竹筒,心中很是忐忑,因为很有可能这里面的内容会影响着数百万北怀国人的命运。
但他很是清楚,身为北怀国的世子,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永远不能逃避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于是云江寒结果竹筒,拧开盖子将里面的绢布倒了出来,没有犹豫直接摊开,只见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吾儿见字如面:
安好,勿念!
云江寒看完眉头微蹙,他当然认得父亲的字迹,可是这两句话跟他预想的有些天差地别,难道其中有所隐喻?
还是……
他搓了搓绢布,细腻单薄的纹路并不像是有夹层,而使用绢布也不能通过火烤显字来传递信息,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见云江寒如此神情,亦河以为事出有变,便委婉地试探道:“国主是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吗?”
云江寒没有答话,而是将绢布直接甩给了亦河,进而去查看刚才的竹筒与盖子,也未发现异样之处。
亦河看完绢布上的内容一下子就明白了云江寒的行为,稍作思考后说了一句,“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就是国主的意思呢?”
“说来听听?”
亦河进一步解释道,“你想想,国主千里迢迢,要将此竹筒送回北怀国,这其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层层筛查,若真的想传递什么重要的信息回来,恐怕这一般的手段都难以逃过朝堂上的耳目。”
云江寒听了,觉得亦河说的仿佛有些道理,若是真的能躲过层层筛查,那帝都如此多的能人异士,岂不是成了吃白饭的废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条信息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而父王要传递的可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云江寒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下去,“可父王从来都不会做无意义之事,所以他想传递给我的不一定是信息……而是……”
“是态度!”亦河兴奋地说道,“是北怀国的态度,是你北怀国世子的态度!”
云江寒又拿过亦河手中的绢布,看着上面的字迹。
没错!
亦河说的是对的!
父亲想表达的就是北怀国要表现出的态度!
云江寒这样想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世子寝殿,心中便有了答案!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