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薄琪拒绝了苏墨送上楼的请求,拎着包失神着便下了车。
苏墨原本已经打开了车门,被拒绝后又收回了腿,只得目送薄琪只身一人走出他的视野。
薄琪知道苏墨的视线在身后追随,眼泪夺眶而出。
她何尝想离开,可是她的勇气在那次和父亲决裂时就耗光了。
每一次她想朝他走近,就想起那条马路上冲刷不掉的血迹,那是她为自己的任性所付出的代价。
李御方才一直在前头开车,看薄琪情绪不对全程默不作声,此时忍不住开了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墨靠到座椅上思考。不见薄琪身上有伤,看起来不像是李豪天那群人,而且他们大概率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薄琪。
她的反应看起来更像是悲痛欲绝,像是触到了什么伤心事,这么一看嫌疑人倒像是女的,因为男人报复会想到暴力,女人则偏向心理攻击。
苏墨脑海里闪过一张人脸,可那人并不像是有脑子的样子,薄琪还不至于脆弱到能被她攻击至此。
思考良久,苏墨再开口:“先看看监控吧。”
刚刚苏墨迟一些下楼,为的就是到保安室拿监控录像。
李御点了点头,直接驱车到了异幻局。
“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对?咱们可以直接问薄琪的。”
李御虽是这么说,手上拿出优盘的动作却没停。
“她不会说的,我总觉得她在瞒着什么。”
苏墨直接从李御手里拿过优盘,没有任何迟疑将录像打开,直接快进到五点开始看。
因为摄像头角度的问题,俩人并不处于画面中间,只隐约看到薄琪和一个女的在纠缠。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是谁。
“是林苏娅。”李御看了苏墨一眼,继续说道:“你惹出来的。本来林苏娅那女人就不正常,你还在公司那么一闹,怪不得薄琪会被欺负。”
苏墨不吭声,一直看着投影仪上的画面。确实是他疏忽了,她原以为林苏娅搞不出什么名堂的,没想到她还跑到南城去了。
“这些事你是不是都知道,林苏娅说的这些。”
看完后,李御又问了一个问题。关于这些事情,他只知道个大概,此次一听,更觉得事态严重。
苏墨想了想,摇了摇头。他知道薄家家道中落,伯父嗜赌,那会南城就有了不少流言,多是惋惜之意吧。
可苏墨并不知道薄琪和家人的关系原本就那么紧张,记得初识时薄家夫妻关系是极好的,后来也有过伯父家暴的传言。
苏墨当时不以为意,一直认为是旁人捕风捉影。
再后来苏墨去过薄家几次,见到伯父不仅嗜酒,形象和言行举止也大有变化,嘴里一直嚷着社会的不平与黑暗。
苏墨当时也有过一些疑问,可都被薄琪一笔带过。
湖城那次薄琪倒是提过,可这都是当年苏墨一概不知的。
至于薄琪对她父亲说的那句话,苏墨更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始终相信薄琪,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她不像是会这样说话的人。他记忆里那个喜爱动物的小女生怎会莫名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还有伯父去世的那天,苏墨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并没有看到薄琪,而林苏娅竟然以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想来当年的事确实没那么简单,只是自己已经派侦探查了两次,竟然一点都不得知,莫非是自己的寻找方向出了问题?
“也许该再查一遍了。”苏墨轻声出口。
“那个侦探我早就劝你换了,雇了他那么多年,查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除了拍出来的照片角度还算好,其余简直一无是处,还不如改行干摄影。”
李御给了苏墨一个白眼。
“在布达佩斯的事情就不说了,光是南城就查了俩次,明确说了要薄琪过去的感情经历,就只查出了已分手。后面又提了一些要求,才查出了前面那些东西,现在看来还是片面的。”
“这是我疏忽了。”
苏墨走到书架前,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
事情一层层揭开,当年的事情也许并非那么简单。
关于伯父为何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为何薄家瞬间中落,还有薄琪与薄清远的关系,那些年薄琪的遭遇…
这一切苏墨竟都一问三不知,他明明离她最近,却最为漠视。
李御则是在沙发上思考起了这次的主角—林苏娅,想了一会说道:“你说林苏娅胆子也是大,竟然还跑到南城去了,真是过分,看来我得想个办法治治这个女人。”
“你打算想什么办法?”苏墨侧身看向李御。
“我还没想呢,这需要从长计议。不过我觉得咱们可以先把薄琪挖过来,这样林苏娅就不能欺负她了。”李御提议。
“我没有合适的岗位安排给她。”苏墨淡淡出声,而且薄琪不一定会同意,最主要的是薄琪不会同意。
“不用安排岗位,她和我一块看着异幻局就行。”李御理所当然的说。
苏墨白了李御一眼,慢慢开口:“你觉得她会答应吗?她恨不得一整天都待办公室。”
薄琪对于工作的认真程度不亚于其他人,在布达佩斯也是如此,周遭的外国友人都表示过敬佩。
“她之所以拼命工作是因为孤独,可是如果她来协助我的话,就不会无聊啦!”李御两手一摊。
“她协助你什么?”苏墨凉凉开口,连孤独这样的字眼李御都编出来了。
“比如我画画的话,她可以帮我铺画布,递颜料之类,我到别的城市淘宝,她可以跟着我一块…”
“你觉得我会愿意吗?”苏墨语气又是一阵冰凉。
“你为什么不愿意啊,你之前那么对付人家,我又没对她做过什么。”
李御又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今天看到他俩抱在一起,他实实在在是下了一大跳,虽说苏先生的心思没有掩藏,薄小姐背后的故事可不少。
“……”苏墨没有说话,只是瞪着李御,真是‘李’嘴吐不出象牙。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林苏娅,其余的你别想。”然后起身,驱车回到薄琪的公寓。
下午她的那副模样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她虽抗拒,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哪怕是再看看她也好。
薄琪客厅的灯亮着,苏墨看了一圈却没看到薄琪。走到卧室,漆黑的一片,就着路灯微弱的光,苏墨才看到了床上鼓起的一团包。
苏墨默默的走到床边,拉开薄琪的被子,轻声道:“别憋坏了。”
薄琪翻了个身,背对苏墨,闷闷的说了句:“我想静静。”
苏墨盯着薄琪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叹气出声:“你能静出什么来?静了那么多年了,反而更脆弱了。”
薄琪不作声,只是往远离苏墨的床边又挪了挪。
苏墨见状伸手就去揪薄琪的被子,又不敢太用力,指尖因克制而渐渐变得苍白。
薄琪索性将被角掖到身下,翻身滚成了一团。
苏墨只好躬身将薄琪整个人连同被子拽到怀里,轻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不管南城的人如何议论纷纷,这一次他只信她。
薄琪听到这句身体一僵,登时红了眼眶,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借着月光看向苏墨的眼睛说道:“不,你不会。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苏墨看着眼底装满了痛苦和失望的薄琪,加大力道紧紧抱住,再次说道。
“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五年分别,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
薄琪将苏墨推开,眼底带着悲伤,带着一丝渴求仍倔强的开口。
“你不恨我了吗?你不是一直怨我不辞而别吗?”
“不怨了,以前都是我自以为是,从没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苏墨的声音带着悲拗和悔恨,以前是他愚昧,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光是林苏娅那一句“你父亲死亡时,你正在跟苏墨花前月下”就足够让苏墨对薄琪产生愧疚。
苏墨伸出手想触碰薄琪,又被薄琪偏头躲开了。
“其实你查过我,那你就该知道我跟我爸爸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实不相瞒,今天来找我的是林苏娅,她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可我竟然无法反驳她一句,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薄琪开始自揭伤疤。
“你不知道吧,我前一天指着我爸的鼻子说‘我恨不得你去死’,第二天,他就真的死了···”
说到这,薄琪控制不住掩面而泣,这一幕光是想起,她就觉得那晚那场大雨,那些雨滴放佛又一颗一颗打到了她身上。
她真的是无心的,可又有谁会相信?
“你说我有什么资格配活在这世上,那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啊。他就那样躺着血泊里,一遍遍的喊着我的名字,希望我能原谅他。可是,不仅我妈不能原谅我。因为就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而你竟说你会一直陪着我,可能吗?”
薄琪抬起头,脸上是化不开的绝望。她很难相信会有人坚定的陪着她。自责与他责早已剥夺了她获得幸福的能力,甚至她打心底深深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获得幸福。
苏墨看着薄琪不管不顾亲手撕掉自己随着时间流逝好不容易愈合起来的血痂,更觉得心疼无比,轻轻拉过薄琪,将人搂到怀里。
“伯父的死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乖,好不好?”
“我们都有做错事说错话的时候,但我们也都有再来一次的权利。虽然很难,但既然我们选择了这人生剧本,你要相信我们总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以前我愚蠢,没有陪着你,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都陪着你,我们一起解决这些事情,忘掉这些事情。”
苏墨声音很轻,犹如窗外的晚风般轻柔,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薄琪的脸庞,而这抹柔情,更惹得薄琪情绪泛滥。
因为这五年来她一直渴求的,在她觉得自己最不配的时候出现了。
“忘不掉的。”眼泪在薄琪脸上奔涌,“五年了,根本忘不掉,所有的细节都还是那么清晰,彷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好多血,真的好多血,就连那场南城最大的暴雨都没能冲刷掉。”
当年她找到苏墨回来的路上,在公交上路过了那一滩血迹,那时候哪知道她擦肩而过的是她的前半生。
薄琪在苏墨的肩膀上,这些年来第一次哭出了声。她早就在内心将自己囚禁,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甚至是个只配被放逐的罪人!
薄琪哭声响起的瞬间,就像是车轮一阵碾过苏墨的胸口般窒息,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我们一起忘,五年不够,那就十年。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我会陪着你,咱们一起去遗忘,一起去赎罪,直到忘掉为止。”
“如果我们花了很多时间也忘不掉,那我们就找其他办法,找到与之和平共处的方法。总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总会有办法的。”
“不要哭了,好不好?”苏墨拿起纸巾,非常认真的,一滴一滴的,擦去薄琪脸上的泪痕。
薄琪只是麻木不仁的看着苏墨,没再说什么。
二十岁那一年,放佛她就已经死去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躯体罢了。
她不敢去相信眼前人说的话,这些年她曾无数次鼓起期望,又无数次失望。
直到后来的她觉得,只要她不再抱有期望,这世界就永远无法再让她失望。
苏墨知道薄琪的自责,也明白薄琪难以平衡与他人之间的信任感。这五年的缺席,是他们之间的遗憾。而此前为了报复薄琪,做出的那些伤害薄琪的事,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不要推开我,好吗?”
苏墨将下巴搁到薄琪肩上,声音极其的温柔,还带着一丝非常诚恳的请求。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不管,什么都不管,这世界再荒芜也没有所谓。
薄琪没有回答,她给不了这个承诺。
苏墨也没有追问答案,他不希望薄琪从自己这里感受到逼迫。
薄琪盯着窗外的路灯,眼泪没有再流了,但悲伤始终在她的心里狂奔。
时间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又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