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将楚雄做下的桩桩件件事细说与倩儿听,唯独对她爹娘之死还有耶律佶只字未提。他如今只是怀疑,并不敢确定,说了也不过徒添倩儿心事,便忍着没说。
倩儿怵在当场如同晴天霹雳,她信任楚雄人品,敬仰楚雄医术,况且她还帮楚雄义诊,那样的楚大哥怎会是大辽细作!又怎么可能利用她和八妹接近杨家,打探军营啊!
倩儿想到这里,又如五雷轰顶,一个踉跄险些倒下去。幸得四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倩儿推开四郎跌撞坐在椅子上,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她把件件事都细细思来,不禁打了个寒战。素日竟是楚雄牵着她鼻子走不成?对她医术万般感兴趣,费尽心机套她的话,她竟一直以为是医者之间惺惺相惜。
还有,相处这两载时间,她竟对楚雄的医术一无所知,从未深究过。她只知楚雄擅长解毒,医术高明,却不知他到底高明到什么程度,又师承何处。还有……一年前军营新兵中毒,在他指引下找到解毒之法,原来他并非真心帮她,却为试她医术啊!若她没有误打误撞解了那毒,那军营岂不是……
倩儿不敢想下去,只簇着眉头呆坐着。四郎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倩儿苦笑:“没想到,我竟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又害了杨家,害了军营那么多将士的性命,甚至害三关险些失守。若大辽铁骑就此长驱直入,那我万死可能赎罪?”倩儿说着,泪珠儿便汹涌而出,她就知道她还是会连累杨家。
四郎心中一惊,急忙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不要这么想,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倩儿抱住四郎的胳膊低声啜泣:“是我被他利用,是我将他请进天波府,也是我带他堂而皇之入军营,是我对他万般信任,都是我……”倩儿拍打着桌面,抑制不住心痛,“我就知道,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素来只会连累大家。”
“我不许你这么说。”四郎急吼,随即又后悔不已,将倩儿搂在怀里柔声安慰,“你不是孤女,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这么想了,一切都过去了。”
“对他,四哥准备如何做?”倩儿心中巨寒,竟连名字也不肯再叫了。
四郎将倩儿从怀里拉出来,郑重道:“我要借你药典一用。”
“好。”倩儿也未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四郎按几人商定的计策步步安排,只待请君入瓮,揭开一直以来潜伏在杨家背后这只鬼的真面目。万事妥当,便和延儿去大理寺寻寇准。
寇准听到这般隐情,胆战心惊:“怎会是他,那八妹岂不是?”
“寇大哥无需担心,八妹并非不识大体,我会同她说明。”延儿说罢垂下眼眸。
寇准欲言又止,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慌忙追问:“七郎误杀潘虎那日,六郎曾说在人群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奈何却追丢了。难道楚雄会是那枚三棱镖的主人?”
延儿和四郎对看一眼,心中恶寒。四郎冷笑:“我竟忘了还有这桩事,杀潘虎嫁祸七郎,挑唆潘杨两家不合,朝堂不安,坐收渔翁之利,当真好手段。”四郎已恨得咬牙切齿。延儿只觉血气上涌,站立不稳。
寇准眼神凛厉:“要我如何做?”
四郎作揖:“大辽细作潜入汴京实属大事,未事先通知寇大哥实属无奈,一来并不确定,二来又怕打草惊蛇,四郎便擅自派人查探,还望大哥理解。”
“诶,四郎如何说这般生分的话,拔除细作本就是军营之责。既然事关汴京安定,那我大理寺也不得不插手了,我要怎么做?”
“我以倩儿药典做引,在天波府布下天罗地网。还需寇大哥带人事先潜伏府中,一同抓鬼。”
“仅仅是药典,他可会铤而走险?”
“寇大哥有所不知,药典对他万般重要,他必亲自来。”
楚雄一直失魂落魄着,他将书房砸个干净,唯独留下了流年用过的白玉杯和酒壶,他实在舍不得砸。这两日他陷在心魔中无法自拔,耽搁不少事情,断了许多消息往来,竟也惊动了耶律佶。
耶律佶比上次进京时更加虚弱,只怕油尽灯枯之日不远了。楚雄瞧着爹爹模样万般心痛,他想起自己肩上还挑着耶律家重担,不禁苦笑。
耶律佶情绪激动,未说两句就急咳不止。他嘴角一歪,恐怖至极:“你竟对那丫头动了真心不成?”
楚雄扑通一声跪在耶律佶面前,一闭眼两行清泪滑下:“孩儿知错了,请爹爹宽宥,莫要激动伤了身子。”
“宽宥,你让我如何宽宥?你为了这丫头耽误多少事情,啊……”耶律佶使劲全身力气,用他那只唯一能动得手不住敲打椅背。
“爹爹莫激动,孩儿知错了。孩儿身为太后家臣,身兼重担,不该有情也不该有心。”楚雄咬牙道,字字句句都在泣血。
耶律佶心内一抖:“你在抱怨?可是在怪我?”
楚雄面无表情,像一具木偶,又像一具尸体,咧嘴苦笑:“孩儿不敢抱怨?爹爹生我养我育我,我又哪敢怪爹爹!”
耶律佶苦叹口气,布满血丝的双眼动了动:“我并非让你无情,只是哪个女人都可以,就杨家的女人不行!听爹爹话,忘了她,以我耶律家在大辽的地位,天下间好女人不是任你挑吗?啊……”耶律佶颤抖着声音,几乎是在乞求,“好孩子,杨八妹,爹爹帮你解决。你只需将心放下来,仔细谋划,定要助我辽完成大业。”
楚雄忽地抬头,盯着耶律佶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底瞬间凉透。他真的只在乎大辽大业和家族荣耀,当真丝毫都未在乎过亲生子地感受?
楚雄瞬间就平静了,心内竟再无挣扎再无渴望,凄笑道:“不劳爹爹操心,孩儿……孩儿会亲自动手解决了她。”
“不愧是我儿子,哈哈……”耶律佶狰狞着一张脸瘆笑,不料牵动内息又是一阵急咳,一口黏血吐出来,吓得楚雄急忙跪爬过去抚他的背。
耶律佶艰难地去抓楚雄手背:“好孩子,这两日杨家办喜事,来往人杂,守卫甚是松懈。我已查到药典位置,你去一道取来。还有……”耶律佶踹口气,“我这有瓶药,服下立时毙命,不会有任何痛苦,便把杨八妹和罗倩儿一道送走。”
耶律佶身边的管家上前,递给楚雄一瓶药。他颤抖着双手将药瓶接过来,凄苦惨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