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薄琪按时下楼，苏墨的车早已等在了那里。
他穿着中规中矩的黑白西装，半倚在车门前，看到薄琪走过来便后退一步给薄琪开了车门。
薄琪刚迈出楼道时，或者可以说薄琪刚关上门时，苏墨就从楼梯口看到了她。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T恤加天蓝色牛仔裤。看到苏墨后先是一愣，却也自然的上了车。
上了车后薄琪一直低着头没看苏墨，可除了视觉，还有听觉、感觉甚至嗅觉，她不可能对苏墨做的一切熟视无睹。
李御前几天之所以接送她，无非还是看在苏墨的面子。之前薄琪还可以自我欺骗，可今天苏墨已经等在了面前，她还怎么能装得若无其事，毕竟就连林苏娅都一眼看穿了这事实。
加之前几晚，薄琪不是没有感觉到苏墨在身后的视线。就算她没有转头，大门前的玻璃，楼道里的窗户都有着他的身影。
薄琪说过放弃，在心里也无数次进行自我说服。可倘若心中无愧，怎会只敢低着头呢。
苏墨的存在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纵使不抬眼，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气息。
那是薄琪当年处在沼泽里唯一的光，她不曾放弃追赶却也终究还是失了他。
轻轻抬头，薄琪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眼里是一阵酸涩，他的眉眼太过熟悉，她也曾一一细描。
如今哪怕苏墨不再只是当初的模样，她还是控制不了那颗再次狂跳的心。
只是，太多过去横在中间，薄琪只觉得一抹苦涩在心里漫开。
苏墨侧头看了一下薄琪，刚好错过她收回的视线，想了想出声打破沉默。
“关于李豪天，张鸣那边有没有做出什么决定？”
薄琪再抬起头，已经收住所有情绪。
“还没有，派了财务过去还在查。听说原本只是想就这事罚一笔款，但财务过去后，还发现了其它一些问题，所以目前还没有正式的通知。”
“他确实是有挺多问题的，所以你更要小心一些，以防他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你。”
苏墨花了一些人力物力做了调查，李豪天现在的处境还要复杂一些。不仅只是公司的事情，还有这件事情牵扯出的其它事情。
李豪天原本就是黑白通吃，可以说是从最底层慢慢爬到了现在的地位，纵使而今都是正当生意，可背地里依靠的势力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虽说此时不过是公司几百万的损失，加上并非完全是李豪天的个人决定，顶多对李豪天就是停职察看，事情一过翻篇就算了。
不过那家公司内本就分派严重，怕是李豪天这一波会遭到狠踩。若是失了职位，怕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毕竟没了社会地位，不仅是财力骤减，以前的敌人怕是都会出来逼迫一番。
那时李豪天若是失了心智，全将愤怒转到薄琪身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此苏墨完全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已经暗中开始布局，雇了几名保镖24小时看着薄琪。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我才不理会他。”薄琪冷冷的说道。
薄琪不知道苏墨这一段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让她向恶势力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你没有错，不代表他不会伤害你。”
苏墨转头看了薄琪一眼，满是担忧。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多说得好，以免她过于担忧。
原本安静的车厢内，苏墨说完这一句后，那好不容易打破的沉默又恢复了原形。
隔了好久，苏墨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声音很轻，却也足够落入薄琪的耳朵。
“对不起什么？”
薄琪轻轻一声苦笑，随即开口，再抬起头望向窗外。他也是那场过去的受害者，何以向她致歉？
若是没有她的存在，苏墨的人生怕是会更加光明。
“都是我的错，不该拿那些事来刺激你，也不该带你去那么高的地方。”
在金融大厦时她不断渗出冷汗的脸庞，在玻璃栈道时她的嘶声呐喊，在办公室里她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模样。现今苏墨一闭上眼，都能清晰的看到。
那些曾经觉得感到得意的瞬间，如今充满了他的悔恨。
“你说的是事实。”
薄琪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出声。
他说的确实都是事实，恐高是事实，被揭穿的也是事实。
而说了实话的人又何来的错误呢？
那夜薄琪纷杂的情绪和痛苦，这么多年她的夜不能寐，别人一句话就概括了，她能怎么办？
或许只有薄琪自己会记得那晚的夜有多长，那晚的月有多暗淡。一夜之间，风雨骤袭，所有的一切随风消逝，只留她孑然一身，可当面对别人的质问，她除了摇摇头，还能怎么办？难道要责备别人无法感同身受吗？
“我真的错了。”
苏墨眼眶微红，不断重复着这一句。他无比自责，尽管这段时间道的歉比他前半生还要多，却仍旧觉得不够。
他当然知道是事实，可就算是事实，再怎么也不该由他说出口，他怎么能成为那个推她入地狱的人，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挣扎还要往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薄琪看着苏墨这副模样，眼眶也是一红，望着苏墨久久没有开口。
两人目光久久胶着。
苏墨一时情绪难以平复，踩了刹车，车未完全停下就一把将薄琪拥入怀里。声音哽咽，低低的声音在薄琪耳边不断响起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薄琪逼回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推开了苏墨，然后叹了一口气，别过头看向窗外没有回头。
薄琪说不出原谅，苏墨做的那些事真真切切的伤害到了她；也说不出责备，苏墨也曾真真切切受到了伤害。
就交给时间吧，都交给时间吧。
苏墨被推开也不气馁，转过身就继续开车，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他也愿意自此将时间典当。
车辆在熟悉的道路上缓缓行驶，苏墨平复好心情再次开口：“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回去过吗？”
薄琪又是苦笑，转头看向苏墨道：“回哪？”她还有地方可以回去吗？
苏墨看着薄琪微红的眼眶还有眼底的苦涩，没有再说什么。
他也深知那个问题是明知故问，所以薄琪下车的时候，苏墨为提起这些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薄琪听着这一句又一句真诚的歉意，很难说没有一丝情绪。就算来自陌生人的口中都令人动容，何况还是来自她年少的光呢。
所以这趟车停下时，薄琪迟疑了一下，下了车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深呼吸了一番然后转身对苏墨扯出一抹笑容：“谢谢你送你上班。”
他的诚恳，让她有了一丝宽慰，而且李御和许柘的劝说也总在耳边飘荡，这让薄琪有了一丝想要翻篇的勇气。
苏墨看到薄琪的笑容，不禁地跟着笑了笑。
秋风似乎都在两人之间静止。
时隔将近六年，苏墨再一次在薄琪脸上看到了笑容，虽说有些牵强，但比起先前的冷漠和愤怒，这实在是好了太多。
这也给了苏墨一丝勇气，他坚信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那些过去短时间内无法跨越，但怨恨等负面情绪总会慢慢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