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令还是下了,最高兴的自然是馥姝。
馥姝恨不得娇栀被禁足一辈子,省得这么折腾……
而娇栀呢,又碍于理亏,又对那玉板介怀,还有夏日正到烈时,外头也热,晨间清凉又起不来……总之也未再反抗,就这般算了。
邺姑娘再有什么消息,她也听不到,
这金荠园对于太子成婚的风言风语,她也听不到。
记得从前与圣洇流说《女则》,说到姜后,又谈到同时代的元国的文明太后冯氏。
她说:“姜后一人足以断送一国,凭何不能代戾帝?若是她想,戾帝也会退位成拱手之让。”
“文明太后以一己之力让鲜卑成国,脱蛮夷成固主,教化宣帝朝君臣,更是不世之功。”
“这样女子,难道不能与列代君王共评?”
圣洇流说:“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个女子例外,但最后执掌江河日月的还是男人,这是天命,不会为一两个特别的人改变。”
呵,这算什么天命。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娇栀从妆奁里扫出珍珠,放进胭脂盒。
回话的却是寸棔:“应当快了。”
娇栀晃晃盒子,朱漆盒子光亮,“那你主子呢?”
“…还未有示下。”
娇栀打开盒子露一条缝,向里面望。
光线从明纸糊的窗透进来,经过室内微尘,成了数条散光,都在光中落着尘烟。
珍珠圆润本不滚粘胭脂,但在狭缝光中还是显现了字迹。
娇栀看毕,道:“洛津已只欠东风。”
又看寸棔色变,嘲讽笑她:“你们主子不行啊。”
寸棔:“……”
慕容郡主居然越过辽王向洛津伏兵…竟还未知会朔王!
“也可能是朔王丢了你,谁知道呢!”
娇栀毫不同情,直笑世局好玩。
寸棔:“…姑娘,若是,若是朔王弃婢子,那倒是不要紧。”
“就怕是郡主撇下了朔王,这可就有大变故了!”
娇栀合上胭脂盒,丢给寸棔:“所以让你主子早定心,只要我一月间能到朝阙,这局势就能反转来。”
“还不快办!”
寸棔赶忙接了,惶恐未褪就忙低首走了。
馥姝洗帕子回来,看寸棔这副神色,觉得奇怪。
“姑娘让寸棔去做什么?怎么她这样惊惶。”
娇栀没好气:“我都禁足了,我还没惊惶呢。”
门外是真的驻了兵啊!
馥姝知道娇栀又是闹脾气,安抚道:“就只半旬,这半旬正是日头酷烈时候,殿下这是为您着想,怕您中暑。”
娇栀:“……”
馥姝越来越会说瞎话,越来越会没负担地糊弄她!
“再说了,再过几日就是天中节了,那时候说不定又有宴会,殿下要去陪宴,陪不了您也就有愧,就能说说情解了禁令啊…”
娇栀早跑远了,不听她念经。
尽会帮着圣洇流说好话,真不知道谁才是她主子!
......
洛津是朝阙渡口,若是有外族伏兵而京畿不察,那真就是笑话。
但而今笑话成了真,就该笑不出来了。
这无异于是匕首递到咽喉,端看那人何时刺。
邺相听了洛津令的禀报,淡淡道:“先搁下,本相自有示下。”
洛津令不敢言,但也不能不言:“…邺相,此时当要警惕,您未决断……可是要禀报陛下?”
又觉不能:“洛津距百芳非近,便是用轻舟从运河而走,顺风顺水,那也要数日,这等不及啊!”
邺相不觉得事态紧急,还觉得可以更慢一点。但他不为难下官,道:“陛下不在京畿,我等就是首责,本相能慢待这等军机?”
洛津令稍稍放心,觉得自己多话,邺相定是早有对策了。
他擦汗,道:“如此,臣便退下,但听邺相吩咐。”
“嗯。去吧。”
邺文琰毫不心疼地消耗自己的名望,在内阁自己添的摇椅上躺着,想着燕家的人什么时候入朝阙。
当年他能扶圣霁登极,能帮着圣霁排除异己,能成就这个明景朝代,就一样能毁了他!
......
“陛下近日可是好多了。”邺诗雪与明景帝闲谈,太子在侧。
邺姑娘比太子更像个亲骨肉,很是体贴关怀。
太子只坐在一边看着,没什么表情。
“诗雪见过那位姑娘了。”
圣洇流沉眉,看邺诗雪的脸色很不好看。
明景帝斥责太子无风度:“诗雪大度,你倒还敢不愿意!”
圣洇流移过眼光,知道邺诗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殿下不必不悦,诗雪只是想向陛下给那姑娘讨个封赏。”邺诗雪扶明景帝坐下,笑对圣洇流,道:“那姑娘的籍书可都齐全了?”
“当着今上的面,行了封赏之仪,正名尊份不好么?”
明景帝拍着邺姑娘的手:“还是诗雪有国母之风,太子,你倒是作个声啊!”
太子气得恨不能转身就走,他不掩饰,却道:“那女子微贱,若是封赏,才是可笑!”
又对邺诗雪骂道:“你是何居心,是想叫孤成汾王那样荒唐人么!”
说罢转身就走,狠狠甩袖。
邺诗雪不生气,倒还有些快意。
太子这样权贵,还是在惜声名的。他不会给那宠囚名分。
“这个逆子。”明景帝随意骂骂儿子,根本不经心。
还数落了邺诗雪的错处:“梅妃拘禁那个宠囚,你讨出来,是大度,但你不该不体贴太子心情。”
真正的亲骨肉自然护短,明景帝殷殷教导:“这宠囚本就微贱,太子素来爱面子,你在朕面前提出来,太子自然无颜!你这是犯他的忌讳,竟还说什么封赏……”
邺诗雪此时也想到此节,后悔道:“诗雪失言了。”
“这次朕给你颜面,驳斥太子,但是朕每为你说一句话,太子就对你厌一分。”明景帝依旧是经验之谈。
“所以权位之上的男人,不缺有才华的能人贤臣辅佐,就更不需要多么才华横溢的妻子,都是想要知心人。”
“知心方为妻,悦目只为妾。你懂吗?”
邺诗雪受教,心知今上是疼自己的,便笑得安然:“诗雪明白,那日赠她点心藏诗文,也是这个意思,是愿她自己明白。”
又伏谢道:“诗雪多谢陛下提点。”
明景帝受之不愧,点点头。
又道:“回北苑去吧,省得那小子以为你告他的状。”
诗雪忍俊不禁,行礼退下。
沛斕在邺诗雪走后溜出来,对明景帝问:“果真是知心方为妻么?”
明景帝笑:“逗孩子罢了,这也信…”
妻与妾,哪有什么章程判定,不过是看那做夫君的立谁罢了。
姜后跋扈狠毒,嫉妒非常,不还是做了东圣皇后?
呵,也就些不知事的闺门女子信什么正妻风范…
明景帝又忽而想到梅妃,想到那一日诀别。
“陛下待臣妾,就如同待这私奴一样?”
“…怎会,你血统高贵”
“除了这些,就只是一个贵女出身的妃嫔,是么?”
“……你想说什么?”
“陛下…曾言你我为夫妻”
“夫妻?不,爱妃定是听错了,朕之妻是皇后。”
梅妃若是如她自己所表现的那样癫狂地爱着他,梅妃就不该计较什么妻妾。
真是虚伪啊,还说什么情爱。
明景帝想着这情呀爱呀的还是年轻人说来比较信,就比如眼前这个。
到了梅妃的年纪,还是不说话的好。
想着又觉得自己当时回答得真不错,邺柔就是得他心意!
与此同时,朝阙长乐宫的邺柔打了个喷嚏,对天骂道:“少作怪!”
长乐宫侍人:“……”
......
圣洇流才不愿叫明景帝再注意到自己与栀儿。
偏偏邺诗雪喜欢作怪,喜欢装好人来试探!
他甩袖而走,心里清楚父皇不会见怪,父皇最会将自己思想往他们兄弟身上套,所以一直喊着“夫人”的专情的四哥被送去驱邪了。
父皇见不得旁人专情,父皇喜欢骨肉一家亲,个个都像他才好。
可他才不做父皇那样人!
走过小桥,时辰已经到了午后。
他看庭院里还是热闷,室内冰鉴散着水汽。
娇栀睡在薄纱帐里,手边竹席上还落了一把竹丝扇。
许是热得紧,又兼小孩儿心性,总是贪凉将绸缎披衣都抛了去。罔馥姝还担心她着凉。
他不由笑了,唇角眉眼尽是自己未察的宠溺态度。
只要能护住她,留住她,他什么都愿做。
走近来,艾叶清香或浅或淡混杂着玫瑰甜味,床帐四角垂香囊。娇栀睡得安稳,荞枕有安神之效,看来馥姝在侧服待很是不错…
“当真这般是那般畏热么?”他轻道,去抚她额头,却被推开。
娇栀转了个身,背后大片印花的黄色裙子层层粘连,一时堆叠。而披帛早堆得不像样子,卡在密银链上,也不知怎么绕的…
他伸手拨了拨她枕边乱发,看她嘴唇嗡动,朱樱一般的颜色。不由俯下身来轻吻。
馥姝端案进来便见殿中人个个紧了神色,心下猜到圣洇流在里间。便轻了脚步,一手推开帘纱偏身进去,一手端案,案上冰镇的酸梅汁端得极稳,未有一点欹斜…
圣洇流之耳自是知有人进来,但馥姝识趣,他亦当她不在,施施然起身,拿了床榻边小几上手抄的《女则》来看,怕娇栀畏热,还是又坐回榻前,拿了席上扇子为之轻轻扇风。
馥姝见了赶忙过来,又怕娇栀醒转误了夏眠,行礼后小声道:“馥姝失职,殿下还是交给馥姝来扇吧。”
圣洇流眼也未抬,“不必了,你出去吧。”
馥姝惊疑,正纳罕 不知是走是留间便被叫住。
“去吩咐下去,以后姑娘的饮品加一样绿豆冰糖,用冰镇了之后,凉上一刻方能给她。”
馥姝回道:“姑娘喜饮酸梅,然夏日不应过多饮冰,怕是…不愿。”
圣洇流挑眉,“那便与她打换着吃,你素日照料她不仅要紧着她的喜好更要注意她的身子,你可明白?”
“是,馥姝记下了。”馥姝道:“这便去办。”
刚出去便闻轻笑,立时低头走了。
素履着地都平白快了几步。
“…殿下。”娇栀醒转,还是迷迷糊糊地,“去哪儿了?是见着了邺姑娘么?”
圣洇流笑:“是见着了,那个邺姑娘现在以你的救命恩人自居,连孤都不好再对之慢待了。”
娇栀嘁一声,道:“反正殿下不喜欢才女,凭她怎么说…”
圣洇流听这语气非常欣慰,娇栀终于能分清敌我了!
于是奖励性地吻她额头,道:“终于有些机心了,不枉孤日说夜说…”
娇栀嫌热,推开圣洇流就要下榻来。
小几上有刚刚冰好又放凉的果品,娇栀趴在几上,拿着银勺剜果肉。
一面吃一面继续与圣洇流闲话。
圣洇流拿起榻上竹丝扇给她扇风,他见扇子轻巧,竹子质地更显清新雅致,便对娇栀道:“这扇子倒是不错。”
娇栀嘲笑他:“怎么,还想偷了去给邺姑娘么?”
圣洇流诧异,好个不饶人的嘴!
他正色解释道:“哪敢偷你的,哪回不是看着你丢的不要的才送去敷衍?”
又想着娇栀这样护食…看来还是要置办套新的。
天中节后今上就要回朝阙,得让父皇把他给母后的节礼捎回去…
毕竟有古歌谣:“邺女纨扇蔺禁步,姜家香摇姬无出。”
邺家女儿配纨扇,这是定例。
“哼。”他听出娇栀装作不屑后面的自得。笑着抚摸她垂顺的乌发。
现下,只等今上回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