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王妃低着头,看着案上的天青盏,心力交瘁得无以复加。
她那日去寻涣王,正是在银安殿殿前,阔大辽空,一个仆役也无。
今上,素来溺爱中宫所出两兄妹的今上,就这样叫他的长子跪在殿阶。
监察的人,还是姬师。
只是提点一下太子,今上就要兴师动众地惹这样一番风雨?
姬师见她来了,与她闲扯,算着时辰才放了涣王。
她搀着自己夫君回郁园,圣浩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他这孩子哪里知道他祖父疼他只是因为心情好?
他祖父只爱太子和端莹那两个嫡亲骨肉罢了!
那日不由得撇了诗雪,本以为诗雪总能依从太子,也是出不了大错……
但是,居然……居然那样两头不讨好!
得罪梅妃,又开罪太子,说不定还招了那个无视纲常的宠囚的记恨!
宁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这几个人……梅妃,太子,宠囚,哪个会像好人?
更莫说君子了。
“你去哪儿?”她看涣王穿起衣裳,就要向外去。
涣王无奈,道:“太子召去问话。”
又用更无奈疲乏的语气:“还是说那模凌两可的江南诗文的案子。”
涣王妃叹气,这样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
今上就不能早回朝阙,放他们回云楚?
哎……
娇栀照旧在雪舞楼玩兔子,又照旧觉得没趣。
便让馥姝将她的首饰珠宝都摆出来赏玩。
馥姝叹气,姑娘如何这样孩子气。
但由着侍女样样摆开,又不由惊叹。
馥姝好歹生长王府,陈国康王又是个奢靡的主儿…但是见到这些财物,还是咋舌。
自己一件件经手的东西,全摆出来都先被震慑住了。
娇栀素来爱折腾,手脚缚了锁链便戴不得手镯脚链,她便将之与鲜花信笺一同装入玉盘大,镇纸高的镂金盒子。
镂金盒子的镂空花样无一重复,连开启盒子的封口都不尽相同。
馥姝忍不住念经:“姑娘,这金玉首饰,镂空盒子的财力与舍得馥姝就不多说了,但是这盒子花样,还有这开口封口的饰样,都是殿下亲自画图设计的呢。”
娇栀呵呵几声,“那是他喜欢画画,和我有什么干系。”
又道:“这是我找他要的,又不是他想出来的。而且这等精巧事,他本来也不如我。”
试图让娇栀开窍的馥姝:“……”
她只能嗫嚅几声:“姑娘啊,太子对你是真心,您不能自己误自己。”
娇栀道:“真心不少他一颗,我还在这,只因我还喜欢他而已。”
转而关上一排盒子,似赌气一样:“圣洇流算什么?不就是一个圣国太子,他除了得我的喜欢,他还有什么…”
圣洇流从长远政治方面选太子妃,邺诗雪也不是良配,因为他日后打定主意削四族。
但邺诗雪是目前政局最适合的联姻对象,因为明景帝还没死。
除去这些不言,便是没有邺诗雪,那她与圣洇流就是良配么?
当然不是,这简直荒谬!
娇栀心烦,又将一个镂金盒打开。
里面信笺是桃花笺,纸面边角嵌着桃花干枝,中间是散嵌的细碎金箔,俱都压得平整,很是雅致流丽。
但生花妙笔写的却不是花月约姣字。
馥姝见信笺折开,这花草之笺上却是墨意纵横潇洒,笔力千钧之余更有风骨,有落拓光明,也有傲意凌然。
她吃了一惊,这是何处得来?
再细看去,信笺上还是戳了章的,徽文是:“因心之央”。
原来是殿下所写。
馥姝松口气,没看见娇栀对她的白眼。
盖了章就是圣洇流写的?
这个陈国郡主真会省事!连多想想都懒,直就认了是圣洇流。
她忘了两个章都在床头盒子了么?
她娇栀想盖哪个就盖哪个!
“把床边抽屉里的盒子拿来,我要戳印章。”
馥姝:“……”
她悲叹,这何年何月才能有个保障啊!
而娇栀拿了第三个章,沾上太子在玄朗院用的朱砂,直印在那封伪证上。
不是她不喜欢圣洇流,只是这江山天下,谁都想染指一番。
这也与喜欢无干。
……
圣洇流不知道娇栀所欲在天下。
谁能想到自己养的一个娇滴滴的懒成猪还骂他全家是猪的小姑娘志在天下?
还这么权欲熏心,这么冷血无情?
他想不到,他从始至终就觉得她只是个危险的细作而已。
顶多只是个燕家的公主,为这自己父兄做事罢了。
哪知道这小猪是十足的饕餮,不久将他现在的身家吃的一毫不剩……
而今,他只还在想着往后,他与娇栀的往后。
所以召来涣王,这个涣王妃不是蠢人,她在邺诗雪身边可不行…得拆开来。
涣王麻木了。道:“臣还以为…您能看得邺姑娘的好处,能回心转意。”
他又说不下去,上首太子目光如鹰隼,盯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便住口,坐得端正,不知该向哪里看。
“涣王是管不好妻房,还是说愿意与孤为敌?”圣洇流对他正妃所做很不满意。
若不是蔺王妃时时在侧提醒,邺诗雪那无用人早就顺服了他,任之摆布……
涣王装糊涂装了十几年,现在又要装:“蔺女是四族贵女,臣不过是藩王,比不上,也管不了的。”
圣洇流将案牍拍得震响,斥道:“拿出你的天家威仪!我圣家怎么能有你这般惧内的子孙!”
涣王眨了眨眼,觉得圣洇流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天家威仪?
他六岁贬出朝阙时就不想这没用的玩意儿了。
要来何用呢?
涣王麻木不仁,早被多年的拘审,问话,召见,各司审查形形色色地弄无所谓了。
他原先是怕得罪太子,虽然现在也怕……但怎么着今上还在。
他也不能赌上身家,一家老小性命去帮着太子给宠囚铺路。
他不想做第二个沅王了。
今上的偏心溺爱,冷血薄情,他早就明白了。
便道:“邺家姑娘是四族贵女,又是邺相千金,身份更胜于王妃……您还是三思得好,这圣国风气,就是重嫡庶尊卑,就是重礼法规矩。”
他低头不敢看上首:“就怕您那宠囚……那朝臣也不会…毕竟是身份卑贱。”
圣洇流勃然大怒,镇纸摔到涣王脚下。
“礼法规矩?礼法规矩让邺诗雪女裙做正字吗?让未嫁人协理六宫么?”圣洇流逼问一样,不愤这当权人冠冕堂皇!更懒看世人无目捧场!
一双凤目压沉,尽是杀意恨意。
“等孤坐上那个尊位,说什么卑贱之人不堪为后,孤便是废了四族又如何!”
涣王吓得偏了偏,请罪都忘了,只看到太子手抵着桌案,是被激怒的颤然。
“带着你的蔺妃,滚回云楚!”
圣洇流气得不轻,等涣王谢恩要退走时,还是不忘威胁。
“皇兄,这回你到云楚,要是敢与邺家有一毫联系,要是管不住你的妻族。”圣洇流冷冷地笑一下,“别怪孤无情面。”
涣王忍着头皮发麻,道:“臣谨记。”
走到门边遇上御使赐赏,便只能停一停。
那御使见他,只颔首示意,就步入厅来。
却听太子道:“什么人都能站进孤的厅堂了?”
御使尴尬,退后一步,正退回圣涣之后。
圣洇流这才问:“今上赐些什么?”
“今上体恤太子年轻,不懂得管教房中人,故而送了些器物来,都是用得着的。”
那御使堆着笑,即便太子侮辱他,他也不恼。
权力啊权力,就是这么神奇又扭曲的东西。
圣洇流冷冷看了,又不能拂去不受,便道:“搁下吧。”
圣涣随意看了一眼,心想到底是谁管不住妻房?
这都让老子送了这么一堆东西……这是教妻还是驯虎?
胡扯什么天家威仪……
“今上说了别的都罢,只是这个是今上挑的,希望殿下能体味圣意。”
便献上一个镜盒。
太子冷淡应了,涣王早偷溜出去了。
御使没拿到赏钱也没得到好话,脸上笑意难挂住,但太子又从未正眼看他……
便只能自认倒霉,心想还说太子豪奢,原来也是假的。
军旅多年,都没了朝阙的贵气,一点场面都不做…今日真不是好差事,是白受气了。
圣洇流打开,镜盒里装着一块上乘白玉雕刻的玉板。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像是上朝的玉圭。
但是又未做成上翘的凌云式样,反而平直,拿在手中也是顺手。
雕刻的是……白燕来巢?
圣洇流想了想,手里玉板恨不能砸碎!
白燕来巢,礼记载为…妻妾和睦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