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栀飞快出门,她得追上邺诗雪扮蠢,省得邺诗雪往后找她麻烦。
甫一到了门口就见圣洇流与邺诗雪对看。
还好赶上了。
“殿下?”
她下阶来,朝圣洇流跑去。
圣洇流将之拉在身后,对面前邺诗雪道:“此事都仰仗邺姑娘,孤不胜感激。”
邺诗雪先是惊恨,而后听太子言又是微喜,看来那宠囚被梅妃放了,是以为她说动的梅妃。
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得坏。
“殿下所愿,就是诗雪所愿。”她淡然辞去。
若不是娇栀听得屏风内外分明,也当以为是个才姝,会有文人骨……
这个邺姑娘,当真活得好生别扭啊。
“请邺姑娘先行,孤目送便是。”
太子这回倒是有礼貌,也不摆架子了,让邺诗雪先走。
君臣之礼可没有君王望着臣女背影的。
“谢殿下,夜恐将深,殿下快些归寝吧。”
装得都有些像才子佳人的腻歪了……
娇栀在圣洇流身后,忍不住揪他背后的肉。
圣洇流眼见着邺诗雪走远了,才堪堪松一口气。
背上早被娇栀掐了十几下,她是真狠!
“还敢掐?”圣洇流眼神警告,换来娇栀一声“哼!”
然后便被打横抱起塞进马车,一起回雪舞楼了。
娇栀不知怎的就失了沉稳,犯了嗔痴:“你让邺姑娘来,她不救我怎么办?”
“她不救你,出这个门孤就杀她。”圣洇流说的一点不像开玩笑,也不像是哄娇栀的。
他阴沉许多,在马车晃荡里更显难测。
娇栀撩开车帘,觉得是走到了鹅石道。
圣洇流却猛然抱她在怀,抱得极紧。
不像是不安,倒像是要杀人。
“栀儿,你不需要承她的情,她就算今天向梅妃讨你出来,也不是她的善,这本就是邺文琰给咱们的警告。”
“邺家如此,往后也不必容情!”
娇栀眨眨眼,嗔着天真的计较:“那你还让她先走……”
声音又愈发小。
圣洇流听出她的心虚,觉得好笑,娇栀哪会真与邺诗雪争风吃醋,她是明白他的。
便终于温和辞色,将人抱得松些,让之坐在膝上。
他问:“谕旨上写的是做杂役,邺家和梅妃怎么为难你的?”
这时不告状还待何时?
便立马撒娇:“我在里面被罚着洗了好多衣裳,我的手都皱了。”
娇栀伸手给圣洇流看,此时夜间行车,就算骄奢如圣国太子,在马车里悬了夜明珠照明,但也是有暗处的,看不清晰。
只见得银链摇曳,声响泠泠,人语娇缠,说的却是委屈。
是在寒蕊居受的委屈。
圣洇流捧着娇栀自己说被罚洗衣裳洗皱了的手,无限怜爱。
他吻了吻那指头,心与邺家更生恨。
他视若珍宝的,日夜怀抱着,都不忍叫她长日无聊的心央…竟让她们逼着罚了浣衣这样低贱的劳役!
“殿下,往后陛下总该满意了吧?”娇栀晃着脚,看绣鞋上流苏珠子颤动。
那声响掩盖密银的音色,一丛一丛地,晃着圣洇流的心。
马车很慢,摇落了夜雨。
雪舞楼阶前,馥姝张首遥望终于盼得姑娘回来。
她心里念阿弥陀佛,娇栀却是没事人一样到了楼里,还催太子,说要换衣裳。
“是邺姑娘开口求得了梅妃?”馥姝吃惊,“哪有这样的贤德人,就是有,也得为些什么呀。”
娇栀没想到馥姝这么拎得清,讶然又有些惊喜。
“你只要知道是邺姑娘帮的我出来,为的是殿下就是了。”
便由着侍女解衣裳,踏入兰汤。
今天,也实在应该去晦气。
暖雾氤氲,热水浸得人四肢百骸都生惬意。
娇栀头脑却清楚得很,比从前都要清楚。
她大意了。
这回出寒蕊居…靠的竟是梅妃不忿邺家。
那这是谁造成的?
邺相。
让梅妃来金荠是邺相准的津渡,让梅妃知道她是三皇子案关窍是邺相透露,因为那天圣洇流拦截不下北上的拉着兵器的金钥卫。
这回让梅妃能从明景帝那里讨谕旨,又是邺姑娘,是邺姑娘接的梅妃,太子在水祭,分身乏术。
水祭,又是邺相的主意。
娇栀眯了眼,寒蕊居里没有梅妃亲信,有邺相的……那定也有明景帝的。
这一朝君臣就那么要好?
对邺姑娘就那般看重?
还要夹着一个可怜梅妃来撇干系,做试探…就只是为了定一个尊卑嫡庶让太子认?
她咬唇,这不正常。
邺诗雪难道是明景帝私生女?可那又怎可能嫁给圣洇流?
这邺相若是真爱女儿,就不该让她这么首鼠两端……简直叫人难信,一代能相的才女千金,竟原是个假名声。
“姑娘,可要添水?”
娇栀思索在别,并不听闻。
馥姝添了水,道:“见了姑娘被召走真是吓了一跳,幸亏夜里就也回来了。”
娇栀想,这些丫鬟能知道什么?见她回来得快,定是以为不过一件小事。
“不过今日殿下也是回来晚,若是早些回来,拦住那些人就好了。”
他只是一个太子,现下是他老子下的令,他敢抗命么?
娇栀心想做太子就是不自由,别提圣洇流还有个活的爹,她爹死了三年她依旧不自由!
整日地少主少主!就不能叫主公么?
还有那群倚老卖老的旧臣……等她登基非得一个一个收拾干净!
“…姑娘?”馥姝看着娇栀蹙眉,问道:“您想什么呢?”
娇栀叹气,这明景帝什么时候滚回朝阙啊!
要是这么三天两头地拿这种鸡零狗碎的理由疑心试探太子,再用她作饵……也太没品,太没意思了!
“我在想……洛津的。”
她不由出口,却听身后轻微声响。
馥姝看见娇栀身后屏风映出太子,便笑着知趣退下。
太子却未出屏风,只是站定。
娇栀还嘲笑:“殿下不进来么?”
圣洇流却认真,问:“真的让孤进屏风来?”
“水凉了,添水来。”娇栀淡淡地命他,就像吩咐一个熟稔的侍从。
屏风进人来,纱帘挽起。
圣洇流看到娇栀垂落浴盆的长发,还有一段如凝月光的脖颈。
凑近来,月光凝成桃花玉。
肌肤微醺般,是着了情意的酒醉。
“今日之事,是父皇授意,意图试探敲打孤,让孤认嫡庶尊卑。”
圣洇流俯下身,却还是与娇栀目光平齐。
他目光虔诚,只是有掩饰不去的败与愧。
娇栀听他这话,先是想笑,后来又笑不出。
这终究不是旁人的故事,这就是她与他的处境。
“孤还是那一句,栀儿是孤元妻。”
热水蒸腾,那一瓢热水馥姝还是加得太烫了。
她不应该觉得暖的。
燕家的女儿也不应该与圣国储君有真情,更不能有姻缘。
她不知何时落得一滴泪,还好氤氲雾气,遮掩看不见。
“殿下,水凉了,抱栀儿起来吧。”
馥姝见太子进屏风,但自己并未退出浴房,只在软帘后侍立。
将二人言语,也听了清楚。
便又是出水声。
她挽起帘子,低头看太子抱着姑娘。
心里纠结极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时节,圣国皇帝又在,那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又在。
今天又来个什么梅妃事……这圣国宫廷,没一个姑娘可以依靠的势力。
这时承幸,似乎早了。
但是邺姑娘都在金荠园了,她们姑娘再不与太子……那也同样无保障不是?
便纠结来纠结去,跟到床榻边去侍候。
却见太子还只是与平素一样,还是同寝共枕,还是无夫妻之实……
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太子居然……
她本来以为自己不懂姑娘,没想到她也不懂太子。
这两个人都干些什么啊?
馥姝心里着急,这邺姑娘古怪,姑娘又无依无靠…只能望着能有个孩子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但是长恨此身非我有,梦君昨宵最分明。
风月诛心,一入情网,再难割舍。
梅妃被明景帝悄无声息地送回了朝阙,还是运河,还是津口。
金荠园的人不知道她何时被送走,只知道她数次求见陛下都被搪塞。
最后终于见得一面,却是一场大闹。
银安殿里哭闹传到外殿,就传到整个金荠。
“原就是爱皮囊,你凭何就非纳一个私奴!”
“我姜家的掖幽庭,你用的还不够吗?你到底要什么地步才满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不会说谎!”
“君无戏言,你骗我十数年!你竟然一直肖想着姜……你不配为君!”
“邺相,难怪…难怪!他的夫人,你,你连渚兰夫人你都……”
这都是梅妃的声音,歇斯底里,口不择言。
殿外人一时都不敢认。
但梅妃的绝望,疯癫,难堪与仇恨,怨念,都不能使明景帝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都不想冷言,都没有感情地说:“既然疯了,就带回朝阙治病吧。”
他很宽容,也很慈爱。
他的好脸色从来只对着爱他的,或者讨好他的人。
他不想对着已经要与他决绝的梅妃浪费好脸色了。
梅妃不值得了。
这个理论多么地公正。
你既无情我便休嘛。
反正他作为帝王,何时少过这样的收藏品?
便继续在金荠园过着安闲的生活,觉得自己颇有文人气质,在此处居住更是合宜。
明景帝看沛斕穿上衣衫,很是欣赏。
旁的女子在床上羞怯,而沛门的,穿上衣衫才更值怜爱。
那战战地不敢入世人眼睛的模样,怯怯地生怕人认出身份来戳穿,来谩骂的发抖的,僵直的身躯。
都是那样可怜可爱,是比寻常女子好太多的品德。
现在的女子,什么四族的女子,就是书读得太多,礼法学得太板。
早就忘了贵女之仪只是他祖上颁布来弹压四族后的补偿罢了。
一点都无自知之明,还敢惹他败兴!
沛斕拉着衣裳,别扭地跪在明景帝身前,“陛下,妾瞧着定是惹人发笑,很是没有仪态的……这样,定说陛下不该立妾。”
明景帝笑笑:“你这样很好,比贵女好多了。”
又牵她起来,“朕立你为婕妤,就在金荠园宣告群臣吧。”
沛斕感动,垂首拜谢。
明景帝更怜爱了,她们都不如这个眼前人。
她们都不愿意成全他的梦,但是沛斕愿意。
他想要什么人,沛斕就是什么样。
还有比这更好的情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