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西亚嘴角微翘，半嗔半笑地问：“不喜欢？”
罗南听出嘉西亚话里隐含的危险气息，摇了摇头，谨慎回答：“这种品质的剑，没有理由不喜欢。只是，这把剑不能见光，拿着它，我会死得更快。这把剑在我手里，只会蒙尘。好剑不该蒙尘。”
嘉西亚冷哼一声，从罗南手里接下北海仪剑。
眼看她脸色沉了下来，罗南赶紧补充：“从日怒之丘带回来的东西，都得小心处理。货币可以交给我来运作，释放它们的价值。其他的，藏好留给后辈，或者带去青石港和宿马城悄悄出手。”
嘉西亚失望又气恼地瞪了罗南一眼，“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教。你们聊吧，我去厨房帮阿娘打下手。”
丢下这句话，嘉西亚便转身急步往屋里走去。
罗南站在嘉西亚的影子里，望着她的背影，嘀咕道：“气得不轻啊。”
扎古把手伸进茶杯，将残余茶渣扣出来放嘴里咀嚼，之后走远几步吐在一株小银杏树下，漫不经心地说：“那把剑是嘉西亚背了个把月，特意带回来送给你的成人礼。你说她气不气。”
罗南感到很抱歉，打算呆会儿问嘉西亚要回那把剑，“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吧。”
扎古皱着眉头，狐疑地问：“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我回答什么问题？”
罗南没好气地说：“别演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扎古撇了撇嘴，装模作样地寻思了一番，“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和嘉西亚先你一步，突破织雾，成为真正的高手？”
罗南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扎古嬉皮笑脸地走上来，搂着罗南的肩膀，毫无诚意地说：
“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知道吗？我和嘉西亚在荒原偶遇一位世外高人，我只是吃了一口他烤的羊腿，就直接他妈的破身——呸，破境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没有糊弄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喂，别走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
林雾没有像别的客人那样，逗留大厅欣赏戴维斯老板弹唱表演。
一结束用餐，他便起身离开大厅，拾阶而上，来到三楼。
过道里的燃油壁灯都亮着。
昏黄的灯光洒进林雾推开的房门，可以看到地板上铺着羊毛毯，斑驳的墙壁被深蓝色的绒布覆盖，其中一面墙上挂了三幅框画，另一面钉了两块搁板，放着几个装饰用的摆件。
床垫、褥子和枕头全都换新。
木床贴墙，腾出来的空间摆了张榆木小书桌，还多出一张椅子和衣帽架。
书桌上堆放着几本名家诗集的手抄本。
红铜香炉、镀银烛台、没有装订的复古羊皮纸、墨瓶、天鹅羽毛笔……体面而不俗气的物件，该有的基本上都有了。
香炉生烟，熏了好几个钟头。
原先屋里淡淡的霉味已经被清醇幽雅的香气取代，怡神沁心。
格调比林雾上一次进来的时候抬升了好几个档次，足见瓦妮莎的用心。
林雾走了进去。
烛台上五根高矮不一的白蜡烛，如鬼使神差似的，自发燃烧起来。
林雾注意到床上缺了张棉被。
果然。
就在他要关门时，瓦妮莎抱着一张绸缎棉被出现在门口。
瓦妮莎恭谨地说：“阁下远道而来，身份高贵，之前这间屋子太简陋，用它来招待阁下，我实在过意不去。等了一个下午没见阁下回来，我自做主张进来装点了一下，阁下不会介意吧。”
林雾瞧了一眼挂在衣帽架上的旅行包。
瓦妮莎赶紧说：“阁下放心。虽然我很想揭开看个究竟，但我现在的职业不允许我这么做。”
林雾转身往里间走了几步，在书桌前站定，背对瓦妮莎，没有说话。
瓦妮莎进屋，将软软的棉被放在小木床上，仔细铺展，“楼下餐厅午夜前不打烊。您要是渴了饿了，吩咐一声就是。我和那两个小丫头都住在三楼，随叫随到。”
林雾拿起一本诗集翻了翻，语气平板地说：“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就不叨扰阁下休息了。愿您好梦。”
瓦妮莎退出客房，将房门轻轻合上，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才离开，走到走廊另一头，左拐，进入自己的专属套房。
唯一点着的那根蜡烛即将燃尽，光亮不够照亮整间屋子。
瓦妮莎从近门的壁柜上拿起罗南委托吉米送来的锦囊，径直穿过昏暗的客厅，推开将客厅和小阳台隔断的木门。
一阵急风灌了进来。
瓦妮莎的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紧贴在身上，衬得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段更加婀娜诱人。
烛光更是瞬间被风熄灭。
屋里乒乒乓乓，有东西掉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做派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用餐的样子也挺讲究，态度是差了点，言行却并不粗鄙……
瓦妮莎心想。
之后她又模仿林雾的口吻，对着空气说了句“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口气，有种宫廷范……
瓦妮莎以手肘支着阳台护栏，反复回想与林雾短暂接触的片段，试图从中挖掘出什么。
同时，也默默考量着班扬大人说的话。
这时，楼下正有一位喝醉了的酒鬼在街上耍酒疯。
那人对着一棵老榆钱树谩骂，又踢又捶，最后却抱着这棵光秃秃的行道树睡着了。
瓦妮莎不禁笑出声，稍有些烦闷的心情因之缓解了少许。
东市的人气还在，灯火明亮度不输铃兰街。
附近酒馆、旅店、茶楼、瓦舍、剧院……还有赌坊和妓院这样的销金窟，人声鼎沸，要到午夜才会消停下来。
瓦妮莎非常迷恋这种人间味。
深吸一口干冷的空气，她解开手里的锦囊，用两根手指夹出罗南塞进里面的纸片，摊开一看。
【谨以三叶草少当家的身份出十倍于三脚猫的薪水聘请瓦妮莎小姐】
【罗南·橡木盾敬上】
看着两行钉头字，瓦妮莎不禁嫣然一笑，随后取出蓝色香水瓶，揭开瓶盖，倒出两滴放在手背上。
半晌后。
“神经病！”
“居然调出盐的味道！”
“谁会喜欢这种不正经的气味？”
“该不会是故意拿一瓶失败品打发我吧？”
又半晌后。
“微咸海风中夹带着苹果的香甜。”
“清新，温暖。”
“沙白，飞鸟，阳光……”
在沦陷之前，瓦妮莎盖住了香水瓶，自言自语道：
“大泱岭位于内陆，远离海洋，绝大多数通古斯人都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如果精心策划，加上葡萄酒和三本书带来的名气，这款风格独特的香水很有可能成为传世名品。”
瓦妮莎心情愉快地把香水瓶收进口袋，情不自禁向东北方向望去。
若是白天，可以从这里看到衔接北城的鸢尾街区。
可眼下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两个小鬼已经回来了，现在应该在罗南家吹嘘路上的见闻……
心想的同时，瓦妮莎扭头往左边看了一眼。
她感应到二十米开外的那个小房间被一团若有若无的气息封闭，成了禁区。这个时候贸然打搅那位房客，极有可能会被灭口。
瓦妮莎没心情回到大厅。
不过一个人扒在阳台上实在无聊，于是进屋提了一瓶杜松子酒出来。
约莫一刻钟后，酒瓶半空，瓦妮莎翻身从阳台跳了下去，伴随着一阵风声，消失在夜色里。
恰在这个时候，扎古推开前院的栅门，后面跟着怀里抱着三本书的嘉西亚，一起离开了罗南家。
不多时，一只猫头鹰飞出马厩顶上露台的小棚屋。
两分钟后，透过三楼一扇没有被窗帘遮掩的飘窗，可以模糊看到罗南脱下外套，走到自己的睡床躺了下来。
我来晚了……
瓦妮莎提着酒瓶，现身罗南卧房正对面的屋顶上，疑惑地嘀咕：“明天又不用早起去爬山，干嘛睡这么早？”
扭头望向身后视野边际的高大城墙，瓦妮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往常这个时候，临水集正在承受夜行死灵种的第一波攻势。
鸢尾街区近邻外城墙，居住在这里的市民可以听到守夜的将士跟怪物厮杀的声音。
然而今夜异常安静。
比盛夏的夜晚还要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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