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盯着偌大的赌桌和一众赌客,心有不甘,胡子都染了三分怒气,荷官一脸和气,劝道:“常乐赌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知足常乐,止损常乐,大爷带了三十两纹银进来,已输大半,今日不能再赌,请回吧!”
丁亥一巴掌拍到赌桌上,怒目质问:“没这规矩,赌坊竟不让人下注?”精瘦老者道:“常乐赌坊的规矩,进门记下财物多少,输掉一半,止损出门,赢进一半,知足出门,贪多易误事,老哥哥,你快回吧。”
常乐赌坊的奇怪规矩,实在让人惊讶,韩柏松极不适应,浑身别扭。丁亥嚷嚷道:“谁定下这种不合规矩的规矩,叫他出来,我当面问问,开赌坊哪有不让人下注的道理?”
那荷官客客气气行了一礼,道:“家主身体欠安,不能见客。”只下注两回就要被扫地出门,丁亥心中一万个不服,还要吵吵,迎面走来一黑胖男子,劝道:“老大爷,走吧,我今日运气也不好,却也图了个乐子,咱两回吧。”
偌大的赌坊,没一个人帮他,身旁几个奴役,更是已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丁亥倔强上头,摆出一副不走的架势。
精瘦老者又劝道:“老哥哥,我们岁数也大了,莫让子孙晚辈看笑话。”丁亥忽然泄了气,骂了一句:“这是什么赌坊,趁早关门。”他气呼呼转身出了赌坊。
丁亥背影消失在赌坊尽头,韩柏松拍了拍柴伯骏,问:“大黑影,你赌是不赌?”
“赌,我来赢回来。”柴伯骏抓出那袋子珍珠,啪一声拍到赌桌上,几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滚了出来,有黑有白,光泽晶莹。
全场目光全齐刷刷打到他身上,全是惊愕,方才丁亥那十两纹银已是极大手笔,如今这个黑衣小生竟拍出一袋子珍珠,价值千两有余。韩柏松苏好扶额无奈,柴伯骏出手跟出招一样,不知轻重。
柴伯骏却一脸云淡风轻地将珍珠都押了大,杨霏盈扯着他手臂,递上碎银子,道:“伯骏哥,先用我的碎银子。”柴伯骏摆手拒绝,“我有珍珠,不必用你的碎银子。”
珍珠在赌桌上提溜提溜的转着,莹莹微光让那斯文有礼却又年纪轻轻的荷官,慌了场面,双手微微颤抖,他道:“这位公子,大赌伤身……”
“输了就输了,本大爷又不少块肉,怎会伤身?”柴伯骏指着荷官面前的物件,道,“若我赢了,这些都归我!”他出手大方,以罕见的珍珠赌寻常的物件,无论输赢都是他吃亏。
那精瘦老者劝道:“小伙子,你拿出一粒珍珠便可买下整个赌桌上的所有东西,何必再赌?”柴伯骏淡淡瞥他一眼,言语颇是任性:“我乐意赌,你管不着。”
荷官一颗心也忽上忽下,忐忑不安,腿脚也发抖,他劝道:“公子,这一赌不值当,若你输了,岂不白白枉费这一袋上好珍珠;若你赢了,也不过多些琐碎俗物,不值得你下如此大的赌注,你身上可还有其他物什?”
柴伯骏直言不讳,“没有。”
旁边赌客纷纷劝说,那精瘦老头劝道:“小伙子,若你运气不好,输了可要全军覆没,不如一粒一粒地下注,这珍珠难得,来之不易,你当珍惜啊。”
柴伯骏耐心随风流逝,道:“输了就输了,这珍珠本就是拿来赌的。”好大的手笔,好大的口气!
韩柏松倒吸一口冷气,道:“丁公只输了二十两,大黑影若输,那便是上千两啊,他真是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丁公若在此,只怕要被他气死。”
苏好一心觉得柴伯骏不会赢,轻声叹道:“可惜这一袋绝好的珍珠,掌门出手不知轻重,实在不宜握有重财。”
青年荷官依旧在劝,“公子手握珍宝,乐门庙小,不如五日后去宝门走一趟,宝门赌宝。”柴伯骏倔强上头,像块顽石,岂是一般人能锤开的,他道:“本大爷就在这赌。”
那荷官大手紧握骰盅,一动不动,又道:“公子这一赌实在太大,乐门只为图个乐意,十几年来第一回遇到这样大的手笔,小人实在不敢做主,请容小人向主人请示。”
身旁一人一转身,风一般溜向后门。韩柏松真是越看越不明白,暗暗寻思:“赌坊开门做生意,赌客下注越大岂不越好,他们怎全反过来了?”
因柴伯骏的固执,荷官停注,赌客们只能干等,心中不悦,一矮小汉子问道:“你这黑衣小子进门至今便一脸不善,你是来砸场子的么?”
柴伯骏直挺挺的像一座山,冷峻的面上又升起傲岸神情,混然不将一众赌客放在眼中,他“啪”一声大手拍在桌子上,道:“本大爷没心思砸场子,只下注赌一赌。”
有人将手中一条不大不小的鱼拍到赌桌上,道:“乐门图乐,只赌些寻常物件,你这一袋子大珍珠,当去宝门赌,这里装不下你这尊大神。”众赌客纷纷起哄,道:“是啊,你出去吧!”
一片吵闹中,那小斯匆匆赶回,气喘吁吁,附在荷官耳边窃窃私语,荷官正了衣襟,道:“公子执意要赌,常乐赌坊只好奉陪,若公子侥幸赢了,乐门之内所有物件,公子想要什么,尽管拿去;若公子不幸输了,这一袋珍珠便分给乐门在场所有人人,常乐赌坊绝不拿一颗。”
柴伯骏眉毛一挑,咧嘴笑了。一众赌客乐开了花,天降大饼,砸到头上,众人纷纷挤到赌桌,道:“我……我下注。”
滚动的人潮,将韩苏杨三人挤到了边缘,苏好奇道:“赌坊开门为赚钱,常乐赌坊有钱不赚,反而分给众人?”
韩柏松道:“赌坊的荷官多是流里流气,出得一手好老千,常乐赌坊的荷官却透着一身正气,确实奇怪啊,这倒不像赌坊,却像交换物件之地。”
杨霏盈无心疑惑,正垫着脚尖,探头向里望,柴伯骏转身不见她,也在寻找,看到一顶帽子立在人群后,黑影便破开人群,来到杨霏盈面前,拉起小手便往里钻。
两人站在赌桌前,柴伯骏伸手一指,问:“阿灵,要哪一边?”雾水忽然笼了脑袋,杨霏盈一片茫然,她也不会啊,便道:“你自己做主吧!”柴伯骏道:“我不会,我听你的!”
明明不懂下注还要逞强,杨霏盈正要劝他放弃,一众赌客纷纷催促道:“黑衣小子,你快下注啊。”
柴伯骏大手一拍,道:“别吵!”他轻轻拍了拍杨霏盈,示意她下注,杨霏盈心下惶恐,迟疑不定,四下寻找韩苏二人,但两人已被淹没在重重人潮之外。
杨霏盈好奇问道:“为何问我呀?”柴伯骏答脱口而出:“你会赢啊!”杨霏盈满头雾水,愈发疑惑不解。
一众赌客吵吵嚷嚷,催促他们赶快下注,荷官却是一点不着急,杨霏盈惶恐之下,指了指“大”。柴伯骏大手一挥,一袋子珍珠全滑到了“大”字一边,滚出来的珍珠闪闪发光。
众赌客也纷纷下注,与柴伯骏相反,“小”字一边的各种物件堆成了小山。柴伯骏两手撑在赌桌上,一双鹰隼直勾勾地盯着骰盅,满脸期待,催促那荷官,道:“喂,小子,你快开盖。”
荷官举起骰盅,猛地摇晃一番,落定在赌桌上。数十道目光齐齐盯过去,众赌客提气屏息,却没一人催促,柴伯骏可没多大耐心,他道:“打开。”
荷官颤巍巍揭开盖子,四五六十五点大,柴伯骏看不懂输赢,转头问杨霏盈:“阿灵,我们赢了么?”
话音一落,人群里探出一个大脑袋,两道目光扫过赌桌,哈哈大笑,道:“大……大……是大,大黑影,赢了赢了。”
苏好跟在韩柏松身后,也送了口气,珍珠总算能保住了。柴伯骏旗开得胜,欢喜上头,哈哈大笑,道:“阿灵,我们赢了!”
杨霏盈眉眼弯弯,笑逐颜开,道:“恭喜你呀!”柴伯骏跳上赌桌,长臂一扫,将所有东西都推到杨霏盈面前,道:“阿灵,给你。”
杨霏盈望着一堆物件,有些不知所措,韩柏松抓来三个竹篮子,往赌桌上一放。柴伯骏不管三七二十一,捞起物件,往竹篮里放。
三个篮子装得满满,赌桌上仍有不少,他两手一揽,将剩余物件收入怀中,一件不剩,这才跳下赌桌。
那荷官道:“上天垂怜,公子此番好运气,恭喜恭喜,下回切不可如此贪多冒进!”众赌客输了手上物件,也不恼不怨,应和着荷官,精瘦老者更是劝道:“话粗理不粗,就是这个理,你年纪轻轻,最是冒进,今后务必要学会克制。”
开局就赢的柴伯骏心情舒畅,哼哼然说道:“老头,不用你说,本大爷本就不爱赌。”他瞟了一眼干干净净的赌桌,十分满意,抱着怀里一堆物件,与提了篮子的杨苏韩三人扬长而去。
丁亥被赶出赌坊,郁郁寡欢的返回客栈,正独自喝闷酒,桌上突然落下三个竹篮子,跟着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一大堆小物件滚落到桌上,两块纹银叮咚作响。
丁亥吃了一惊,眼两道疑惑的目光盯着物件转了一圈,问:“哪来的?”柴伯骏一脸自豪,答道:“我赢来的。”
丁亥又吃一惊,指着满桌子物件,问:“都给我么?”柴伯骏似笑非笑,十分大方,道:“随你挑选!”
丁亥捡到大宝贝似的,哈哈大笑,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在篮子里随意翻找,看到几颗酸梅蜜饯,随手抛入口中一嚼,酸味弥漫,皱眉眯眼,痛苦不堪,便递给柴伯骏几人,道:“这梅子蜜饯颇是酸爽,你们几个也尝尝。”
他眼睛鼻子嘴巴都拧一块儿了,四人怎会看不出真假,“我不吃。”柴伯骏一把抓过,照着窗户抛了出去。
丁亥缓过劲儿,挑出那条不大不小的鱼,招来店小二,笑嘻嘻吩咐,道:“将这鱼拿去下了汤。”他在众多小物件玩意儿中挑挑选选,看中了那茶碗,摆弄着蒲扇,又端详着木簪……
笑意浓重,连胡须都抖动了,丁亥拎起酒坛,倒满一碗酒,端在手中,左瞅右看,道:“这碗用来喝酒最是不错。”他闷头一口喝完,抓起蒲扇,上扇下摇,道:“这蒲扇正好纳凉驱蚊啊,好用好用。”
丁亥放下蒲扇又抓来木簪,自言自语:“这木簪子做工不粗糙也不精细,却很适合我束发啊……”他将木簪换到发髻中,转向杨霏盈与苏好,问道:“合适不合适?”
不等二人回答,又自顾点头,道:“我带什么簪子都是合适的!”篮子里有煎饼,丁亥抓起递给柴伯骏,说道:“追元常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今日你赢了一桌子东西送我,过两日我也赢几件大礼送给你。”
柴伯骏目光一斜,透着疑惑与不信,心道:“你才赌了两次就全输,被人赶出来,你还能赢?”丁亥大张旗鼓挑选东西,引了旁人来围观,店老板也好奇而来,笑问:“老大爷,怎买这么多东西啊?”
丁亥眉开眼笑,一脸的炫耀,道:“这是我徒弟赢回来孝敬我的。”旁人便笑着夸道:“大爷好福气,徒弟真孝顺。”丁亥被人一捧,乐呼呼的仿佛上了天一般,眉毛胡子迎风抖动,将欢喜送给了风儿。
韩柏松奇问:“大黑影,你第一回孝敬你师父么?”柴伯骏不知何为孝敬师父,他向来不喜欢输,见丁亥输了,心中不悦也不甘心不服气,便要赌赢,赢来的物件,杨霏盈不选,他也一样都不喜,顺手全给丁亥也无妨。
他心中怪怪然,不知如何回答,目光转向杨霏盈,透着询问之意,杨霏盈轻声说道:“身为弟子晚辈,送些心意讨长辈欢心,这是分内之事,也是孝敬,我也常常孝敬我师父,她老人家每一回都很开心的。”
柴伯骏一知半解,问:“你孝敬你师父什么?”杨霏盈小嘴儿一努,挂着浅笑,看似卖关子,她道:“我孝敬我师父的,你可做不到。”柴伯骏果然好奇,追问:“是什么?”
杨霏盈浅笑化成花儿,一脸灿烂,答道:“我的拂穴手承自师父,我常给师父推拿按摩,家里庄园收了好茶叶,我给师父煮茶,师父若饿了,我煮汤做糕,师父闷了,我弹琴给师父解闷,陪师父下棋……”柴伯骏讶然,说道:“我才不做。”
“你也做不来啊,”杨霏盈笑道:“你我二人的师父不一样,孝敬的法子自然也不同。”柴伯骏却嘴硬道:“我才没孝敬他,只是顺手赢了东西没处放,给他罢了。”
他二人退到一旁窃窃私语,丁亥招了韩柏松与苏好,一件一件过目赢来的小物件,讨论如何用,几人决定,明日再去常乐赌坊的雅门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