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背上的雁伏刀抽出来递给师父,师父接过,就和林峻一前一后,飘然飞到对岸。我安慰自己。林峻武功高强,并不在方氏兄妹之下。奇门遁甲、机关术数也是哀牢派的看家本领。其中皓月阁比玄天峰还稍胜一筹,而皓月阁的机关建造、阵法布置,一向都是林峻操持。有他相帮,师父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最后一点香灰燃尽坠落时,师父居然没有按时回来!
激烈争执后,队伍一分为二。华山、少林走左路,为防机关还带上了哀牢派皓月阁精锐弟子。哀牢、武当带领其他人走右路。师父与林峻走的是右边,所以我和天向跟方鹏天他们一起。抵达右边山崖,刚入山洞几丈,就看到山洞被一幕银光闪闪的精钢墙所遮断。精钢墙上赫然一个黑洞洞的大开口,像一扇小门嵌在精钢墙之上。开口断沿冷冽平滑,一气呵成,是狠厉干脆一划,就将密不透风的精钢墙裁切出大豁口。谁有能力把厚达尺许的精钢墙就像切豆腐一样切出个大洞呢?答案不言而喻,我有些激动。
洞内不是漆黑一片,而是点满了长明灯。洞壁上装饰的白帛显出几分庄严肃穆。我想起魔教中人腰间系的白腰带,看来真的是所谓前教主聂小凤百年大祭吧。
一地狼藉的刀兵剑戟让人疑窦重重。“大师哥的剑!”一声尖利的嚷叫。随即有更多人,陆陆续续捡起地上的兵器,认出是同门的。武林中人都把随身兵器看做身家性命,大量的武器被随意丢弃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洞内有很多砍斫刺划的新痕,可是地上却竟然找不到血迹,更别说尸首了。精钢墙朝外的一面光洁如新,内侧却布满了凌乱的或深或浅的砍斫痕迹,从精钢墙上切下的那块厚钢板,也有布满砍斫痕迹的一面,越临近精钢墙,地上兵器越多。
于是事情不难推测了。那三百个壮士一进入山洞,就突然发现身后被一座精钢墙阻断了去路,他们在最后时刻,疯狂地急着要退出山洞,但是精钢墙太厚他们劈不开。他们遇到了什么,是死是活?如果活着,那大概是五钉追魂针控制下的面具妖人了。天向也拾捡着地上的刀剑加以分辨,我却脚步不变的往前走。天向太小看师父了。
蜀中唐门大公子细细查验了一番,并无毒气,但是大家还是没有摘下口罩。预料中的的机关岔道都存在,只是机关已被摧毁,迷宫般的岔路上一路都是约定好的暗号标记。隧道中凉凉的,然后越来越凉,甚至渐渐冷了,我却不害怕,因为那飘荡着的一些久远而清幽的声音,潺潺的流水,清脆的鸟鸣,还有一首似笛似萧的曲子。
昨天夜里好像听过,又仿佛很熟悉,以前也在哪儿听过。
“你要让这里的一花一草听到你的笛声都有喜有悲。”“花草都没有感情的,怎么会——”“音曲五律,其抑扬快慢如果控制得好的话,就可以抓住听者的心神……”
脑中突然之间涌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对话,一片游离不定的山水,越来越熟悉,我拼命回想,“啪——”一脚踩到转口边槽里,一阵尖锐的疼痛顿时把我拉回现实,小腿上被爬虫之类的咬了一口,一块肉掉了。“麻烦救我出来!”背后的石壁冷森森冒出人语,我脊梁一抽,“有人!”我大叫,“什么人在石壁里!”
大家把石壁挖开。林峻满手是血地走了出来,他在里面憋得太久了,喘了很久才顺了气。
“我师父(罗大侠)怎么样?”大家异口同声急切询问。
林峻一边推开哀牢弟子的搀扶,简单处理起伤口,一边冷淡应答“在下不知”。他的眉眼英挺,有些硬,有些冷,行事做派却总是温雅从容,一如他此刻亲和的语气、淡漠的态度。
“你跟我师父一起的,怎么会不知道!”我心里着急,语气也冲。
他沉吟片刻,描述起之前的情景,“我和罗大侠走到这里,对面石壁夹扑过来,罗大侠为了救我,朝石壁劈了一掌,石壁方向倾斜到转角处,我才免了灭顶之灾。不过之后我就被困在这石壁和转角的空隙里,所以罗大侠如何我便不知了”。
师父见林峻受了伤,便顺势将他留在这石壁之后,自己独自去冒险了。我心里感慨,又忧心忡忡:“你跟我师父一起时,他有没有受伤?”
林峻周正的五官间逸出了一丝偏狭的讥诮,“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当然伤不了罗大侠。”他的语气还是一贯温润,赞溢之辞却听来别有深意。万一师父受伤,岂不就是雕虫小技都搞不定?师父救了他,好心让他呆在原处不必冒险,他却好似说得师父故意逞能把他撂下似的。虽说在哀牢山,他当众质疑过师父。但这一路来,他也对师父颇为敬重。怎么又忽然对师父有敌意呢?我想起今日清晨他求见师父,彼时师父正运功疗毒,我拦住不让他入内。等师父疗毒完毕,他却再没过来了。
继续听着熟悉的旋律,朝着越来越冷的前方前行。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我甚至开始冷得直哆嗦,暗自用内力调息保暖。
白色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动荡忧虑的隧道顿时阴霾扫尽,所有惶惑臆想如噩梦般烟消云散,我但觉心境清澈安宁,本来欲奔向熟悉的身影,喜极欢叫一番。却见师父手持雁伏刀,神色专注地雕刻着一个石像,我顿时放慢了脚步,轻了呼吸,生怕踏碎幽暗尽头与世无争的静谧。
师父正全神贯注地雕刻着一个女子的石像。那是一个手持长笛,忘情吹奏的女子,芊芊玉指轻按玉笛之上,樱唇轻启吹开漫空天籁,荆钗素服,没有奢华精巧的装饰,但丝发飘拂间,神清骨秀,曼妙多姿,尽得天地清韵风流。我们的脚步临近,越来越近,隧道间飘荡的音律停歇了,师父也终于停止了动作,他神色清浅迷离,轻轻地无奈和遗憾,自语一叹,道“可惜,还是未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