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恨别看着黑夜逐渐变为白昼。
天亮了。
他侧望身旁的女人,发现阮浓香也在看着他。
他们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正在这时,李拔剑也睡眼惺忪从车里出来,迷迷糊糊问道:“雪大哥,阮姐姐,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林总镖头的府上吗?怎么……”
他话未说完,看见两人脸上的神情时,已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说话。
因为阮浓香此刻盯着雪恨别的眼神,正如仇人一般,巴不得饮之骨血、食之骨肉。
李拔剑当然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但现场一阵冰冷又带几分肃杀的气氛,实在让他双脚有些战栗,于是拿上剑,朝前走了几步,算是给二人腾出地方。
雪恨别同平常一样看着阮浓香,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柔情与关心,道:“浓香,天亮了,我们还要赶路。昨晚你没休息好吧?不如今天就由我与拔剑赶车,你好好在里面睡上一觉,如何?”
他的话听来没有半点命令,反而是在征求女人的意见,他眼中的关怀、爱意都统统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想必任何一个女子看了都不会不心动的。
而阮浓香却还是十分冷漠,她看雪恨别的眼神除了恨再无其他。
但她还是踏上车去,安心休息。
她虽然什么都不说,面上眼里也还是心存戒备,但这一个动作已是她对雪恨别最大的信任。否则她不会还肯留在他身边,还肯与他一同前往西南灵谷。
雪恨别笑了,笑得欣慰,笑得满足。
他们在这一旁游山玩水,却不知外面已是瞬息风云涌动,天将大变。
一个月后,西岩、北原、东南、南荒、中陲的五方土地上,发现了六具不同寻常的尸体。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伤口都出奇地一致。
刀伤,十六刀。
前六刀用以威吓对方,中间六刀则开始步步将对手逼至绝境,剩下最后几刀,刀刀致命,有如花落断花,水流断水。
这正是昔日江湖人人夸赞的,雪恨别独门武功——息花刀法。
这几个人非但身上的刀伤不同寻常,他们的身份也非同寻常。
他们就是玄星楼之中位于八神之下的六大星宿圣手:张亢、柳心、危月、冯虚、星奎、除鬼。
玄星楼之中最高权力象征是樊若,依次便是日月星三护法、八方神、六大星宿圣手、二十八星位精锐,再往下就是一些主教使与信徒。
众所周知,玄星楼之中以樊若的实力最深不可测,传言一招绝技“荧惑守心”可开山移物、呼风唤雨,但其真正力量究竟如何,却是无从得知。没有人见过她出手,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出手。江湖之上,能胜过八方神的人已是少之又少,更不必提实力在其之上的三护法,哪里还用得着樊若亲自出马?
至于六大星宿圣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每一个人都身怀绝技,纵然打不过别人,逃跑保命也是绰绰有余。然而现在,他们六个人都已经变成了六具尸体!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樊若立于大殿之上。
这个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非但没有一点儿生气,甚至笑了出来。
日护法白宋、月护法夜柳、星护法昼拂,三人站在一旁,毕恭毕敬。他们没有提出疑问,更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们知道,在樊若笑完之后,她就会一一将事情都说与他们听的,这正是她最大的特点。
她喜欢自己解释一切事情的因果,因为这样,能显得她十分聪明。
半晌,终于听樊若道:“六圣手死了,但我非但不生气难过,甚至觉得十分开心,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们正等着樊若的解答。
樊若笑道:“因为他们其中有四人想要叛变,剩下两人则已经叛变!”
好狠辣的人!好恶毒的心!
原来那四人只不过刚萌生出这种想法,樊若就要置人于死地。
三护法只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好似这一切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事实上,他们不得不习以为常。
樊若是一个极端偏执的人,她既自大,更狠厉,倘若任何人对她有所怀疑,或是稍有不认同,她一定会将其杀之而后快。
因为在她眼里,玄星楼就是一切,她自己就是众生的主宰!
倘若这世上有任何人敢忤逆她而不遭至杀害,那么这人一定是北神……从未露过面的北神。倘若,还有任何人能将她打败,这人也一定只有北神……
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
不出七天,雪恨别杀死玄星六圣的消息已传遍整个江湖。
百姓们,或者说是玄星楼的信徒,无一不为此愤慨。
他们坚信雪恨别还未死,并且将其当成杀人凶手,扬言只要他一出现,就一定要杀死他为玄星楼的大人们报仇!
这大地上不乏玄星楼的信徒,如今这局面,雪恨别可谓是百姓们的公敌了。
当闲颂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已笑逐颜开。
此时此刻,他正在扬州自家后院里侍弄花草。
有时候你虽看着这人不可理喻,但他若是认真起来,甚至会亲自用手将后院地缝里的每一根松针捡干净,绝不留一点疏漏。
祝小云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着他,觉得十分无聊,闲颂诗已经捡了半个时辰的松针,她就坐在这里盯了他半个时辰,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半个时辰过去,她已叹了至少三十声,闲颂诗却对她还是不闻不问。
祝小云终于受不住,气鼓鼓问道:“你们这些高手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怪癖?不是喜欢捡松针,就是喜欢去庙里听老和尚扫落叶!”
正欲捡下一根松针时,闲颂诗的手终于停下了。
他起身走到祝小云面前坐下,将手中松针放在石桌上,满面笑容,道:“你猜这里有多少根松针?”
祝小云哼笑一声,不耐烦答道:“六百六十六。”
闲颂诗道:“小云数的这么清楚,想必也是看着我捡了半个时辰,如此说来,小云也是江湖中的高手,否则怎的会有这等怪癖?”
听罢,祝小云立刻跳了起来,大声道:“我那是在意你!所以你每捡一根松针,我都会数一次记在心里,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不会有这耐心的!”
闲颂诗笑了几声,拉着祝小云又坐下,道:“话说回来,你刚才说喜欢听扫落叶的那人是谁?也是个高手?”
祝小云忽然就沉默了。
她低下头,满脸难看,只因她根本没法回答这话。
喜欢听和尚扫落叶的那人正是他的死对头雪恨别,刚才她一股脑想也没想便说出了这句话,哪想到闲颂诗竟会关心问起这人来?此刻后悔涌上心头,祝小云只怪自己这猪脑子这笨嘴怎的总是在闲颂诗面前想也不想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
见人迟迟没有回答,闲颂诗也看出几分端倪,他的脸色果然就变得很难看,问道:“你说的那人是不是雪恨别?”
祝小云只得点点头。
闲颂诗笑了笑,调侃道:“我倒还真不知道他喜欢听和尚扫落叶。”
又听他叹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总是处处小心谨慎,他本就是我们的敌人,免不了要时常提起他名字的,若我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又怎能做成大事?况且,雪恨别已是众矢之的!”
祝小云抬起头,看着闲颂诗,道:“你是说,玄星六圣的事情?”
闲颂诗朗声大笑:“不错!江湖人人都在议论雪恨别杀死玄星六圣一事,玄星楼信徒众多,百姓们多数都不懂武功,只知道听途说,有人说玄星六圣是被息花刀法所杀,那么他们自会认定是雪恨别杀了玄星六圣,哪管他早已武功尽废又或生死未卜?”
祝小云眉头一皱,道:“但雪恨别又怎还能杀得了人?莫说杀人,我看他连杀只鸡都吃力得很,况且大多人一早都认为雪恨别已死于玄星楼的追杀之中,此刻凭空出现,甚至还杀了玄星楼中六位实力不弱的高手,这……我看此事实在有蹊跷。”
说罢,她忽然抬头,凑近闲颂诗,攀上他双臂,紧盯他的双眼,神色中不自染上几分怀疑。
闲颂诗宠溺地看着她,笑道:“你怀疑我?”
祝小云没有回答,转身分析道:“玄星楼信徒众多,其势力分布到底有多广,至今都没个明确的消息,谁要是与玄星楼作对,就等于与百姓作对。这个人杀死玄星六圣,不是想挑衅玄星楼,就是要栽赃雪恨别!”
说罢,她又看向闲颂诗,却不想这人竟又蹲在地上捡松针,祝小云简直要被气坏了,她一起身,一跺脚,一把抓起桌上的松针,狠狠朝闲颂诗的背影砸过去,一尘不染的白衣忽然间多了几笔暗绿色的笔画。
神秘正坐在阁楼顶层,品茶闻香。
忽然有三人来报,玄星楼六圣手死于息花刀法之下,“啪”一声,桌上茶杯飞天弹起,继而狠狠砸碎在地上。
茶叶连同茶水的香气还飘荡在这间屋中,但神秘已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
她的手紧紧攥住檀木桌角,整个人看来气极,怒极。
“岂有此理!”
“是谁!究竟是谁!”
手下人谁都没见过神秘发这么大的火。印象中,神秘从来都是一个恩威并施、赏罚分明的主子,很少有人见到她脾气,甚至有人认为,她根本没有脾气。所以这两声怒吼,几乎把所有人都吓到,就连与她最亲密的丁一心也不例外。
唉——
半晌,神秘长长叹了一声,袖中挥出一根竹牌,厉声道:“查出是谁做的,带着他的人头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