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杨掌门听说归尘门的遭遇后,派弟子护送我与静淞和尚上路。
可没成想,我这方刚离开,隐门弟子却得来匿名消息,道事发突然,裴庄主病重奄奄一息。
而静淞和尚在旁人的口中,已转成了小人。
与静淞和尚的说辞截然相反,与玄宗无关,是静淞和尚毒害了同门,逃出归尘门外。
这匿名信纸上的字迹,与归尘掌门默施的,如出一辙。
此外,叶玄离开玄宗,前往枫楠山庄已过两日,算时间应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玄宗弟子们严阵以待,等待掌门回归后的下一个任务。
然,叶玄未归,传来口信,玄宗事务暂由文罔、文昭二人代为管理。
而叶玄只身前往边疆,似是要去那烟渚先人,与赫尔一族打仗的前疆域战场寻一物。
这一来一去,玄宗暂时无主。
文罔就与其他十来名弟子,连同外头招募来的帮手,一同管制玄宗以及看守归尘建筑。
一日,文罔在归尘房屋外巡逻,来来回回,忽而听得里头有什么声响。
“是谁在那里!”文罔皱了眉,高声道。
无人回应。
他心底生疑,就趴着门缝往里瞧,可除了一个送饭的老妇人,没有别人存在。
门里头是一间牢狱之所,又由木板将缝隙全部钉死,只剩底下半个窗口的大小,仅供食物进出。
文罔刚要将此事作罢,却见那老妇人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衣发凌乱,面目痴呆。
此事古怪。
思虑再三,文罔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对着老妇人提问道:“你在做什么?”
老妇人没有反应,自顾自的抖个不停。
文罔疑惑不解,刚要推门进去,又回头看看附近,生怕周围突生变故。
文罔等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关上门。
文罔在门边上,发现一块包着白纸的石子,心上纳闷一阵,弯腰将其拾起。
从始至终,那老妇人都瑟缩在角落里,可见他将纸张拾起,那老妇人忽而就站了起来,好似这个动作为她判上死刑。
老妇人手舞足蹈,张嘴咿咿呀呀了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
文罔不解:“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握着手中的东西靠近她,老妇人却似被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立刻在文罔面前轮番叩拜。
这阴森的牢狱,诡异的气氛和奇怪的老妇人,把文罔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指着老妇人的鼻子,色厉内荏:“你,说你呢,快给我起来!不许拜了!”
奈何老妇人根本听不见文罔的声音,文罔想拉她起来,也没有办法。
这老妇人不停的叩首,把头都磕破了,鲜血淋漓更衬形容可怖。
她咿咿呀呀的哭泣,一抬头,文罔吓了一跳。
房间昏暗,文罔走近了才发现,这老妇人……竟没有舌头!
似是被人用利器,生生剜去的。
文罔吓得连连倒退,磕绊中摔在了地上,他喘着粗气,一时惊魂未定。
倏然房门外被人敲响,外头传来文昭的声音:“谁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文罔一瞬回神,他撇开妇人不理,赶紧起身答道:“文昭,是我文罔!我没事,只是例行公事进来看看。”
文昭皱了眉:“进去看就进去看,怪叫什么!”
文罔赶紧答:“没事没事,里头太暗了,不小心被拌了一脚,这种小事就不用报告掌门了!”
文昭道:“行,那你没事就赶紧出来,在里头逗留被人瞧见,会出事的。”
文罔对门外高声应答:“马上就出来!你先去忙吧!”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说罢,文罔等到外头没了脚步声,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临了,他看看这个形容疯癫的妇人,将信纸不留痕迹的收进袖中,拍拍衣裳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刹那,老妇人停止了叩拜的动作,那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等文罔回到房里,关上门将纸张打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抖得不像话。
上头歪歪斜斜的写着一些字,像是被人用石子刻上去的,字里行间,写满了求救的字样。
是叶玄他忘了,即便使老妇人聋哑,她还有眼睛,还有手,还有意识与信念。
老妇人想要逃出去,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折磨,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她想逃出去,她不能死,外头还有她的孩子……在等她回去,哪怕再见重病的孩子最后一面。
另一边,前往枫楠山庄的路上,听闻山庄里丢了个老夫人,已经好些月了。
出了宁致乡,马车在山路上颠簸。
马车上,子竹在闭目养神,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耳朵动了动。
我睡醒后百无聊赖,吃了不少糕点,就瞅着子竹看。
子竹睁眼,一时与我四目相对,我便扭头故作去看窗外风景。
子竹掀开车后的帘子一角,稍作观察,又将帘子合上了。
静淞和尚在我与子竹对面,念经打坐,一丝不苟。
我见子竹面上有异,便好奇问上一句:“你看见什么了?怎么表情这么严肃,你看你,眉头都能夹死苍蝇。”
子竹没有急着回答我,只是先沉默了一会儿,思考一番,对我道:“姑娘赶路以来,这么多日里,可有察觉有人跟踪?”
我纳罕:“有吗?”
听得对话,静淞和尚手中拨动的佛珠停顿了下来,他依旧闭着眼:“子竹施主可能够分辨,来者是敌是友?”
静淞和尚生怕路上再生变故,误了救同门的机会。
子竹摇头:“还需要再观察一阵,瞧他们的身手,大抵是已经跟踪了有些时日了。据我猜测……或许是因姑娘而来。”
“怎么就把问题甩我头上了?”我不悦,硬要看个究竟,便倾身在不大的空间中挤了过去。
子竹一怔,尽可能的向后避,为我留出一条道来。
子竹侧着脸,指尖一动,掀起后头帘子的一条缝隙给我看:“瞧,山坡后一角,勉强可分辨其人着装。”
我依言调整视角,这黑漆漆的衣裳,这鬼魅的行踪……这好像也是我的老熟人了……
证据落实,我只剩干巴巴的笑:“啊哈哈……你们不用担心了,那是荒诛阙的人手,十有八九……是不会对我们下手的。”
子竹点头,静淞松了一口气,念出一句阿弥陀佛。
我便缩缩脖子,靠回了角落里再睡上一觉。
从天微明到日光大盛,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
少越与子竹换班,子竹驾车,而少越得以暂时休息。
我睡饱了,就啃些干粮糕点,看看沿途风景。
上一次坐马车,还是我跟旺财一起,前往烟渚寻融尘……如今又只剩我一人了。
那只断了的锦囊,我好好保存着,就当是留个念想。每念及此,我都不由得叹上一句:“旺财啊旺财,你还是许愿,下辈子别再遇上我了罢。”
想到静淞和尚身上的琼凃,我便扭头问了两句。
“暂时压制住了,可要完全解毒,或许还是得去荒诛阙,靠夜杀施主出手相助。”静淞和尚答得为难,他也没想过有一日,自己竟要向昔日敌人低头求解药。
甚至,求人相救。
我听罢不肯,开始胡搅蛮缠:“你个和尚能多活两天,都是你的造化了,还不肯满足?人性如此贪婪,如何能成佛啊。”
静淞和尚听罢,不知该作何表情。
少越啃下一口干粮,对着我无言以对:“我看你啊,就是不肯去荒诛阙罢了,偏偏嘴上说得振振有词。”
“……呸,你管我啊。”我哼道,“要是我不想去,谁都逼不了我。你们想去荒诛阙的话就自己去,拖上我算什么本事啊。”
“这……”静淞和尚从没接触过女子,更别说是我这种最爱胡搅蛮缠的女子。
当下静淞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说错话引我不悦,静淞将求助的目光丢向少越。
少越叹了气,帮忙打圆场:“好了,现在先去枫楠山庄,等拜会裴庄主后再另做打算。裴庄主他与帝王家私交甚密,或许会有解毒的方法也不一定。”
“如此甚好。”静淞和尚对少越道,“如果裴庄主能赐药,或许就赶得急返回归尘相救。”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在一旁泼冷水。
少越与静淞看向我,我道:“你瞧,我们去隐门路上畅通无阻,这叶玄既是报仇心切,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让我们得手?”
静淞和尚一怔:“你是说……”
我点头:“叶玄必当筹备好了无数陷阱,等我们上钩。”
少越皱眉:“那是否需要调头,或者重新规划路线?”
“不必了,按原计划前进吧。”我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实在不行,这火还有人替我们淌呢,死不了。”
我掀开后车帘,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二人点头,少越对子竹道:“加速前进罢,争取天黑之前到达永济镇境内”。
“好,几位坐稳了!”子竹答应一声,扬起马鞭一驾。
马儿嘶鸣一声,急速前进。
二人又换一次班,静淞和尚去喂马儿吃些草料,天近日暮,而恰好山脚下有一家凉茶铺子。
我们四人中途休息,路过铺子要了碗水喝。
可没成想,不过是喝了碗水的工夫,就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