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忪的双眼渐渐睁开，视野内尽是一片雪白。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到床边和裸露的双脚上，整间房间非常温暖。外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我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小鸟的方向，观察它们在枝头上戏玩。
脑袋的思维开始逐渐清晰。我揉了揉双眼，然后到浴室里洗刷，接着向客厅走去。
随着向客厅的接近，明显感到室温的下降。客厅里一片漆黑，十分寂静。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所有的窗帘都拉起来。没有一丝阳光可以入侵进来。我没有打开灯，只是一步一步踏实地走着，完全不担心会撞到东西，在漆黑中行动自如。
穿过客厅向左走，就能到达饭厅。餐桌上摆放着一份荷包蛋和面包。我坐到椅子上，独自吃着早餐。荷包蛋已经不再温热，甚至尝起来有点冰凉，有点难吃。这份早餐应该是半小时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吧。
母亲每天都会起得非常早，比我的起床时间大约早一个小时。起床后，母亲做着各种工作，有时会发出一些不小心摔破东西的声响，最后只留下一份早餐，匆匆离开了这个家。
现在的家只有我一人，父亲和妹妹都已经去世了。
在我年龄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父亲因车祸去世了。在丧礼上，母亲一直抱着我们姐妹俩痛哭，轻说：“父亲会永远爱着你们。”周围的哀悼者也都向我们投来怜悯的目光。而当时我并不知道失去父亲的爱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我只是一直感到疑惑“爱是什么？爱有什么用处？”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的逝去让我撕心裂肺般心痛。以后我再也感受不到父亲的爱，不能为得到父亲的爱而开心。
与父亲的意外去世不同，妹妹却是在两年前被杀死的。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神至今仍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手上的那一把小刀至今依然那么鲜血淋漓。
在妹妹死去的那一天后，我的生活从此变成这样。
妹妹和我是一对孪生姐妹。随着年龄的增大，同卵双胞胎的特征越来越明显。
我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蛋，一模一样的身材，甚至留着一模一样的发型。
我们曾经多次赤裸身子让母亲辨认，母亲只能一直盯着我们，完全摸不着头脑，微笑着。每当看到母亲为此困惑的样子，我都会忍不住发笑，而一旁的妹妹则尴尬得脸通红。“嘿嘿，你笑了。” 母亲根据这点辨认出了我们俩。母亲看到发笑的我，会笑得更开心。年纪还小的我认为这就是爱吧，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一下子被填满了。这时候我意识到微笑可以讨好别人，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爱。
从那之后 ，我开始努力让自己变得活泼开朗，对所有的人都报以笑容，尽量做出讨喜的动作，让周围的人开心快乐，收集他们的爱。
与此相比，妹妹则一直沉默寡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就如我们的穿衣喜好一般，我总是穿着颜色亮丽的衣服，而妹妹喜欢灰灰沉沉的衣服，把自己隐藏起来。衣服的不同让日常生活中的我们十分容易辨认。
母亲非常疼爱我们。父亲的去世并没有把母亲弄垮。相反，母亲更加努力，把所有的爱倾注在我们身上。我感到非常幸福。
不过，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母亲更加喜爱妹妹。每当我们争抢玩具，食物的时候，母亲总是这样对我说，“姐姐应该迁就妹妹。”甚至有的时候，我们犯错了，母亲也只是训斥我一人，“姐姐需要做好榜样。”然后安慰一旁正在哭泣的妹妹。由于一直以来讨喜的本性，我遵从了母亲的意见。但是我的心却不能释怀。明明我更听话，明明我更讨喜，为什么要委屈我。我只能忍受着内心揪心的痛苦，不断的自责。我哪里做错了吗？
在学校里，我总是想方设法地逗笑老师和同学们，因此我的人缘关系很好，一直有一堆朋友在身边。每当我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都会觉得非常开心。望向角落里独自一人的妹妹，心里会涌现出一种自豪感。学校是我唯一战胜妹妹的地方。
但是，逐渐地，我意识到母亲与其他人的不同。母亲是真正地倾注爱来温暖包容我，而其他人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讨好才与我玩耍，对我绽出那虚伪的微笑。每当我遇到困难时，朋友们总是躲着我，生怕我给他们添麻烦。朋友们只是贪慕我的奉承，并没有真心地交出自己的爱。我开始对身边的一切感到憎恶。
这时候，我再看向妹妹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自豪感。心里只有羡慕嫉妒。妹妹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在自己的世界恬静地笑着，看起来宁静幸福。
我明白了世界上只有母亲的爱才是真正我所需要的爱。我对妹妹萌生了一种叫憎恨的情感，就如最喜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后那种揪心的痛感。
终于，那个深埋内心的想法积聚多年后，在两年前——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爆发了。
那是秋天的一个周末，天气日渐清爽，秋风吹拂着满树的红叶唰唰地响，一片片枯叶飘到地上。
母亲因为加班到6点，所以难得的周末也无法陪在我和妹妹身边玩耍。在离开家前，还摸了摸我的头，叮嘱道：“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嗯嗯。”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母亲离开了这个家，只剩下我们姐妹两人。我们就如往常一样，玩着各自的玩具，但是一整天如此终究会厌烦，妹妹提议道：
“不如我们抓迷藏。”
我一下子就同意了，总比玩具要有趣得多。
这次我当鬼，需要找到身为人的妹妹。我用细小的双手遮住双眼，整个人趴到墙上，注视着深邃的黑暗，开口数着：
“1,2,3,4,5……”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我的数数，随之而来的是妹妹那熟悉的哭泣声。
我跑向母亲的房间，那声音是从母亲的房间传来的。妹妹站在那里用手不断地拭擦着眼泪，小口撑得大大地喊叫着。
“姐姐……”
妹妹旁躺着一地碎片。那是母亲的心爱的花瓶，现在已经碎成了无数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这次摔破如此重要的东西，即使是妹妹也难逃惩罚吧，理所当然地我也有责任。我可以想象到母亲回来后训斥我的样子。不过，我现在的心情并不是惧怕，而是气愤，愤怒。我的眼神在不自觉间变得恐怖了起来。我不能忍受这一切。
“怎么办啊？姐姐。”
妹妹拉扯着我的袖子，向我哭诉。
我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妹妹泪流满面的脸，这时我已经决定了。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小心脚下，别划伤了。”
我们小心谨慎地穿过碎片，走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
“怎么办啊？姐姐。”
“我替你接受惩罚吧。”
不过，我提了一个条件，并不是无偿。妹妹并没有思虑就答应了我，还挂着那个天真的笑容。
6点，大门被打开了。母亲总是那么准时。
“我回来了！”
母亲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大门。不过，很快，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有的只是一张扭曲恐惧的脸。
母亲跑了过来，摇动着我身边的妹妹，还时不时传出抽泣哽咽的声音。
妹妹的腹部插着一把银亮的刀，在夕阳的照射下，刀面闪着刺眼的光。妹妹倒在了血泊中，早已没有了气息。腹部的血还在争先恐后地涌出，红得发黑，那片血泊就像黑洞一般吸取着妹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母亲竭嘶底里地问道。母亲的头发已经凌乱，扭曲的面容附着点点泪水，我只是在一旁哭泣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姐姐……”
母亲拉扯着我从妹妹身上换来的衣服，使劲晃动着我。不过，我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是扮演着爱哭的妹妹。
我代替妹妹接受了惩罚，妹妹也同意了我的条件——以妹妹的身份承担罪行。我们互换了各自的衣服，妹妹穿上了我那件红色的衣服，还开玩笑的说道。
“妈妈肯定看不出来。”
是的呢。母亲一定无法辨认出来。
“你在这里好好待在玩玩具，别乱跑了。”
后方的嬉笑声传来，而我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厨房走去。
妹妹总是那么快乐，那么单纯地笑着，即使孤独一人也是如此。相比之下，我不过是一个小丑，讨喜的小丑，渴望得到爱却永远无法得到的小丑。
一定是妹妹的纯真更让母亲喜爱吧！这让我羡慕妹妹，憎恨妹妹，同时也憎恨我自己。
从厨房里拿来的刀藏在身后，向妹妹接近。
不需要犹豫，没必要犹豫。这已经是不能改变的决定。为了重生的自己，为了获得更多母亲的爱，为了得到母亲所有的爱。
刀向前刺入，红色的液体从腹部流出，右手则握着银色的温热的刀柄。
妹妹的笑容已经不在，嬉笑声也消失了，逐渐染红的身体在地上抽搐着。
过了一段时间后，母亲从伤心中回过神来，露出了毅然决然的表情。她摩挲妹妹的脸庞，然后用睡袋轻轻包裹妹妹，清扫起满是血迹的地面。我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注视着母亲。
入夜的凌晨，母亲带上包裹妹妹尸体的睡袋出了门。直到两个小时过去了，母亲才带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脸上的泪痕非常深，即使是在微弱的月光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母亲瘫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从进门到闭眼，从没看我一眼。
几天后，妹妹因为失踪在电视上报纸上报道。永远也找不到了吧，我当时这么想。每当有记者来探访母亲，母亲都会捂着口，双眼不住地流出泪水。
“别担心，以后一定会找到的。”
记者总会这么安慰。殊不知那眼泪代表的不是担忧，而是绝望。本着鼓励他人的话语，却成了致命的毒药。
母亲的爱果然是世界上最真实的爱。母亲保护我应该出于对我的爱吧——不不，那是出于对妹妹的爱。如果换作是我，母亲会怎么样？
我羡慕嫉妒妹妹，想要成为她，贪心地想要得到母亲所有的爱。但是最终我还是没能实现。从那以后，母亲一直躲开我，从未跟我对过一次话。我再也得不到母亲一丝的爱。
我直到现在都是以妹妹的身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