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晴好,早早驱散薄雾。高照恪尽职守地在燕使内院的树荫下站岗。
因为有海东青连夜送出去的消息,昨天的第一轮交锋很顺利。但是对魏国来说的顺利,在北燕使团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三皇子一大早就掐着腰对大公主发牢骚。
“我就不明白,他们哪来的自信,敢拒绝我的要求。”
“尤其是那个丞相,我真想把他舌头拔下来。他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我是真不想再见到他了。我一想起他那副夸夸其谈的样子,我就头疼。”
“还有那个明王,他以前那个怂包样都是装的吧?晋王得多有本事才能做他的对手!”
“最可恶的是,他们就像算好了我要说的每一句话,对于我们的每一个问题都应答如流。我甚至怀疑有内鬼。”
高照激灵地向后平移一步,尽量淡出那俩姐弟的视野。
“皇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哎哟,你别喂鹰了,你前天还为此嫌我不务正业呢!”
三皇子薅过笼子,提溜到房檐下挂着。到嘴边的肉就这么没了,海东青很恼地盯着三皇子。三皇子浑然不觉。
“你说的事大学士都跟我说过了。”大公主站起来,把叉子上的最后一块肉丢进笼子。
海东青欢快地撕着肉,觉得这个大公主人不错。
“还有皇姐,你昨晚去哪了,为什么今儿早上才回来?”
“昨天老师找我。”
“赫连王姬?她找你干啥。看你这样子,不是好事。”
“老师要江北。”
“什么意思?”
“老师有意让江北成为自由之城,名义上属于燕国管辖,却可以让任何人踏足,自由经商贸易、挖掘资源。”
“那岂不是也包括魏人。”
大公主点点头。
“我们要答应吗?”
“我们离不开老师,至少现在离不开。”
“可恶。魏人许了王姬什么好处?”三皇子问。
“这个我没有问。我问了另一件事。问她是谁提出这样的请求。你猜是谁?”
“谁?”
“高照。昨天上午高照见了老师。”
“魏国使团里没有他啊!”
“就像燕国使团里没有我一样。他悄悄地进了凤明霞,窥探我们,然后一举抓住我们索要江北的要害。高照分明是想让魏国在江北的资源上分一杯羹。”
大公主慢悠悠地说着,犹如千丝万缕在逐渐汇成一根线。
“高照见老师,想来早有预谋。他利用老师来缓解江北的局势并无不妥。可是前天晚上我才告诉你江北的矿,第二天他就切中要害、想出对策,未免太巧。”
“难道真有内鬼?”三皇子感到毛骨悚然。
到底有人泄露消息还是高照碰巧想出计策?大公主的目光越过海东青,停在树荫下不动如松的侍卫身上。
“你方才说谈判时,他们对你的提议对答如流?”
“对呀。”三皇子没想到皇姐竟然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大公主拍案而起,“去把前天内院里的守卫、奴婢都叫过来。本宫要逐一排查!”
高照又抖了个激灵。
以前和军师一起打仗的时候,同燕国大公主交过手,知道大公主不是善茬。今日亲历,才真正体会到军师运筹的不易。
“魂不守舍的,干啥呢。听见没,公主叫你。”侍卫长推搡着。
“我、我内急,我想上茅厕。”高照捂着肚子,哑着嗓音道。既然江北的事有了着落,索性找机会脱身。
大公主凌厉地转过头,“你的口音不对,声音也很陌生。你是谁?”
“我、我……”那个躺在竹林小木屋的燕国侍卫叫什么来着,狗三还是牛三?高照一着急忘了。
大公主警觉地退后,厉声呵斥,“来人,拿下。”
高照见情形不妙,拔出长刀,两招挡开身后的来人。
内院隔着长街有两道门,外院的卫兵听到打斗声瞬间围进内院。院门关上,瓮中捉鳖。
大公主离他十步之遥,挟持大公主离开是条出路。但正值两国邦交,燕国大公主在魏国的地盘上被挟持,是打了魏国的脸面;若自己再被认出来,惹得两国交恶,恐怕就要以死谢罪了。
正门卫兵最多,二十来人,训练有素。有希望冲出去,但纠缠起来变数太大,不是一条好出路。
两边是连廊,不高,可以借垂柳攀上,翻到外院。只是不知道外院是否已设下埋伏。或者根本不必跳下去,直接沿屋顶逃到后院,从后门溜到长街。凭自己的身手,大公主身边的虾兵蟹将无力阻拦。此为上计。
卫兵勇敢无畏地扑上来,高照脱下头盔,转手一丢,砸在最前面一个小兵脸上。随即又卸下沉重的盔甲,一脚飞踢,砸到身后冲上来的卫兵。
高照提起长刀,向最高的柳树冲过去。长刀插进树干,高照一跃腾空,脚尖点着刀鞘,借力跳上主干,双臂勾到一根横枝,像猿猴一样荡到了长廊的檐上。
“栖凤,拦住他。”
是大公主的声音。
高照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闪过鬼魅的身影,那人步法更活、身法更轻、速度更快。完美的逃跑路线终究算漏了大公主身边的剑客。这剑客藏的好深,四天四夜,都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长靴里短刀骤然出鞘,与剑客的剑短兵相接。亏的檐上瓦片够结实,能承受的住二人不分伯仲的打斗。
剑客只为拿下细作,每一招都只为压制对手。高照一心想逃,每出一招都在为后撤创造机会。不知不觉,竟然真的从长廊的檐上打到后院的屋顶。
后院窄小,从屋顶翻下去,出门也就十步距离。只是这个剑客缠得紧,不好脱身。
“栖凤!”大公主从前院绕了过来。
剑客闻声撤开三尺远。
机会!高照正欲伺机跳下去,却看见满天箭矢朝自己飞过来。
“你大爷的!”
饶是一身铠甲,高照尚能借着胆子跳下去。偏偏逃之前卸了,身上只有叶片一样薄的单衣。饶是手上有柄长刀,也可挥舞挡一挡这流矢,可是长刀被当做踏板卡在树上,手上只有这柄匕首。
高照的精力都集中在躲避箭矢上,全然没想到那个剑客竟不顾性命的一剑刺上来。高照听到长剑破空的声音,但是已经迟了。短刀格挡不住长剑的霸道,肩头被一招刺透。
高照吃痛,但这一震痛也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机会!
剑客占稳了上风,弓箭手碍于剑客离得太近,停止了放箭,近卫兵此刻还没有围上来。高照一咬牙,让自己从剑下抽身,顾不得肩头汩汩鲜血,朝后院纵身跳下。
正屋的檐顶略高,高照抱头向前翻了两个跟头才勉强的稳住。将要站起来,忽觉两个膝盖不和谐地发出抗议。
娘的。前天夜里跪的时间长了,膝盖酸痛至今。方才从高处跳下,膝盖更是承受了极大的创力。痛归痛,只要膝盖没废,就要冲出去。
高照迅疾解决掉后门身单力薄的小厮,推开后门,混进长街的人群。
“地上有血迹,追!”
血迹你个鸟!高照心中啐骂。
即便听到了大公主的话,高照也没有机会停下来处理伤口。总得伺机把他们甩开才好。
穿过街头搭戏台的架子,竹竿一推,散落的竹筒挡住一众追兵。高照随手扯下一块帆布,钻进了酒楼。
高照靠在二楼拐角雅间的窗户,一边通过窗门观察周围动静,一边简单包扎伤口。
“就是这家酒馆,我看见他进来了!”一个追兵指着。
一群燕兵蜂蛹进来。酒馆里的人或被吓懵了,躲在柱子后面噤若寒蝉;或惊恐不已,冲开人群向外逃窜。桌子掀翻的声音、酒坛破碎的声音伴着争吵尖叫声,混杂着酒香,充斥着整个酒楼。
“抢劫啦,砸店啦,还有没有天理啦!”酒馆老板看着乱成一团的店哭天抢地。
“刚才进来的人呢?”追兵问。
“哪有人进来!就见着你们冲进来,黄了我的生意!”酒馆老板忿忿。
卫兵推开老板,兵分三路搜查酒馆。
脚步声越来愈近。高照打量着雅间的布局。柜子、床底、屋梁,都能躲一阵,但燕狗鼻子灵,被发现又是一场恶战。
高照正犹豫,忽然扫见走廊上的血迹到此屋中断。赫然昭示着细作就藏匿于此。这样一来,酒楼无论如何都不能多待。
东、北墙各一闪窗户。北窗是酒楼的后边,从此处跳下,追兵一时半会儿围不过来;东窗邻着酒楼的南大门,理论上不是个好出路,但偏偏有辆马车自南向北行驶,打楼下经过。
马车很奢华,走得也稳,想来是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都爱财、惜命。
高照爬上窗户,瞅准时机,一个猛子扎进了窗户。
车内很宽敞,只坐着一个人。不出所料,那人看见从天而降的高照,先是一惊,然后就要放开嗓子大喊。
高照料敌先机地捂住那人的嘴,然后匕首搁在那人的脖子上。高照一系列动作很轻巧,以至于车夫都没有注意车厢多了一个人。
通常情况下,那人在高照的威胁下会乖乖地唯命是从。但高照没想到的是,那人推开捂住嘴的手就给了自己一个熊抱。若不是高照的匕首撤的快,那人的脖子指定被戳一刀。
“将军!真的是将军!”
声音有点耳熟,激动和沙哑里带着稚气,在哪里听过,高照有点懵。
那人抬起头,高照这才看清他的脸。紧接着,高照发出了更为惊讶的声音。
“祝筠!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