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佐伊缺乏安全感。
每天要见上罗南或者罗西塔一面,他才会感到踏实。
其他店员都下班了,留守商栈的他好不容易把罗南盼来,却发现自家少爷今天闷闷不乐,心情不是很好。
或许是因为缇娜小姐不在身边……
佐伊心想。
罗南在货仓快速穿梭,检查面粉、食用油、食盐、酱油、食醋、茶叶等日常快消品,以及各种腌菜和干菜的储备,时不时地在采购单上添上一行字,完全没有闲聊的意思。
佐伊提着一盏煤油灯,一瘸一瘸地跟在罗南身后,想讲个笑话,又怕影响罗南做事。
直到罗南下楼梯去地窖,他才抓住空档,开了口。
佐伊有些着急地说:“少爷,今天下午有五个怪里怪气的兵爷在门口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总是问我和梅芙女士什么时候能见到您。”
罗南心不在焉地问:“他们有没有进来买东西?”
佐伊快速回答:“有。他们走之前还要我跟您说一声,说下次会带些朋友过来。”
罗南简单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没声了。
佐伊偷偷打量罗南的脸色,放低声音,谨慎地问:“少爷,您是不是……又闯祸啦?”
罗南微微一笑。
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佐伊当他默认了,正要说点什么,却被罗南打断。
“等下我另外做本账薄。”罗南说,“以后那五个前辈来店里购物,你单独记下他们买了什么。你明天把这事跟梅芙女士和其他伙计都说一声。”
“好的。”
佐伊满口答应下来。
转念一想,又问罗南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打算搭建会员体系,让我们的顾客跟三叶草建立更密切的联系。”罗南解释道。
更密切的联系……
佐伊瞬间想到团伙作案,心里七上八下的。
像是怕被藏在角落里的鬼怪听去似的,他压低嗓音极小声地问:“少爷,难道您要拉上那些兵爷一起干坏事?大小姐知道吗?她肯定不会同意您这么做。”
罗南笑了,“罗西塔要是想到这个点子,她早就动手了。”
佐伊脑海中浮现出十六年前城门上挂着的那一排排脑袋,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挤出笑脸颤声说:“每个跳蚤都知道,总督大老爷不喜欢城里人像黑街老鼠那样拉帮结派。少爷您一定是在开玩笑。”
罗南被佐伊逗乐了,哭笑不得地说:“冷静点,佐伊。班扬大人是不会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挂城门上的,我向你保证。”
佐伊是个被遗弃的私生子。
记事起就在街头乞讨,靠守着猪头酒馆的餐余垃圾维生。
后来走投无路,冒险住进了在东区奴隶交易市场的废墟上建造的孤儿院。
身为贱民,他没有姓氏,名字也是罗西塔八年前花费400文铜钱把他领回家以后取的。
佐伊的年纪已经不小,大概有二十五六岁,心地却像个孩童一样单纯耿直,脑洞清奇,总能莫名其妙地让人心情好转。
得到罗南的保证,他稍稍放宽心。
走下台阶后,两人一前一后,在阴凉干燥的地窖转了一圈。
不大也不小的地窖被隔成不同的区域,分开存放着不同品类的坛装烈酒和橡木桶装啤酒,以及堆成小山的大白菜、卷心菜、土豆、红薯、山药、胡萝卜、苹果、梨。
罗南捡起一个滚到过道的青苹果,在堆放山药的角落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地窖里储存完好、足够五百人吃半年的粮食,情绪有所放松。
这里原先储存的都是酒类。
鉴于春夏大旱,罗西塔跟铁牙商队达成协议,从入秋开始大笔收购刚巴人的粮食。
眼前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除了这个地窖,城里另外还有好几个存储点。
确认地窖里没有老鼠、蟑螂等虫蚁的痕迹,罗南叫醒一脸痴相的佐伊,沿着夜光石照亮的路径原路折返,封上地窖门,回到前厅,从柜台拿出一本空白的记事簿,快速编制格式样表,填上肖特等人的名字,交代佐伊一些操作细节。
“要是他们有疑问,你就说是我的意思。”罗南最后补充道,
“好了,就这样吧。”
“现在天气冷,晚上没什么客人,要是觉得闷,你可以早点下班,锁好大门去附近逛逛。”
“或者走远一点到铁十字街的猪头酒馆喝两杯。”
“我知道你喜欢去那里。常去猪头酒馆的酒鬼都知道你是三叶草的人,不敢为难你。”
佐伊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罗南知道他的意思,叮嘱道:“不要惹事。但如果有人瞎了眼,欺负你,你也别憋着,直接报我名号,抽他两巴掌。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猪头酒馆的幕后老板。不过你别张扬,我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事。”
佐伊眼睛一亮,热切地说:“放心吧少爷,我不会给您丢脸。”
罗南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大铜花交给佐伊。
之后走出商栈。
入夜的铃兰大街灯火通明,车马往来不绝。
罗南啃着青苹果,从联排骑楼下熙熙攘攘的公共廊道穿行,一路向西,到第三个路口右拐直走,穿过四条小街,回到鸢尾街。
虽然有公共路灯照亮脚下的路。
但大部分正经的市民入夜后依然各回各家,轻易不会在街上走动。
同隔壁繁忙的铃兰街区相比,以住宅为主的鸢尾街区灯火黯淡,显得格外冷清。
空荡、寂静的马路上,行人三三两两。
本就稀零的沿街商铺、药房和工坊有一半已经打烊,还有一半正在收尾准备关门,只有一些酒馆和餐馆附近稍微热闹些。
罗南无声地走着。
绕过一个大弯道,在距离自家楼房七十米左右的路口,罗南突然从风中嗅到两股熟悉的气息,心跳顿时加速,不由得加快步子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跟罗南相向而行的一个大汉不明所以,被吓了一跳,还在老远就闪到路边,贴着墙根灰溜溜地摸到巷子里去了。
与此同时。
在罗南家挂着红灯笼的前院,一个扎着辫子的青年男子捧着木制茶杯说了声“他来了”。
两秒后,罗南携一股狂风冲进自家前院,停在他面前。
除了这个捧着茶杯的青年男子,院里还有一个古铜肤色的鞑靼女子,抱着一把带鞘长剑,安静地站在门廊下,靠着廊柱,嘴里咀嚼着什么。
她叫嘉西亚。
有着一张英气十足而又不失秀丽的脸蛋。
一头利落短发,一身深色修身劲装,风姿飒爽,帅气而又妩媚。
扎辫子的青年男子退后两步,跟罗南拉开距离,举起茶杯向他点头致意,耍笑着说:“看到我和嘉西亚还活着,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此人正是嘉西亚的兄长,扎古。
扎古是个俊朗的混血儿,身上有一半祖庵血统,脸型和眉眼轮廓偏向祖庵人,肤色也很浅,呈麦色。
见到他们两个还活着,罗南心里面亮堂了起来,沉于心底的阴霾消去一半。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喜悦,反而严厉地责问:“你家的渡鸦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罗南的不明怒气,扎古愣了一下。
旋即咧着嘴说笑道:“都被一只杀千刀的怪鸟给吃了,营地那边还损失了十几头羊呢。”
送信的渡鸦驯养起来很费工夫,十几头羊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扎古却满不在乎,语气轻巧得很。
罗南拿捏不准这句话的真实性。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面色和情绪缓和下来,平静地说:
“往年去日怒之丘朝圣的人,只要活着,最迟七十天就回来了。你们比他们足足晚了一个月。单纯只是迷路的话,一个月的偏差未免太夸张。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样的奇遇让你们两个破境。”
嘉西亚眉头微扬,脸上的笑容因为罗南的话头转折得如此突兀而僵了一瞬。
感知到她和扎古无形中散发的气势对自己造成轻微的压迫感,罗南释放出两尾神识,穿透他二人的衣衫,探入皮肉和经胳,发现他俩的身体构造果然继筑基之后又有了非凡意义上的诸般异变。
其中最显著的莫过于皮肤浅层长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肉眼看不见的微细气孔。
数以亿计的气孔直连经络,协同心肺,以一种特定的频率自然开合,形成微妙的共振,催动命元气血在肉身经络和丹田气脉间游走转化,像血液流动一样自成循环。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不用入定,就能化生真气。
这是炼气修行的大突破,意味着他们已经晋升藏风。
如果只是其中一个人,罗南不会感到意外。但是两个人都在西行朝圣的这段时间里破境,就得仔细问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