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师父继续让天向守着门。
他弹指拂扫,迅捷刚脆地点了我几大穴后,就寂然不动了。他坐起转身那刻,我还以为他是拿银针丹药什么的,很快就开始治疗。可是我等到天荒地老,还是毫无动静,屋子里是永恒沉寂。我心头纳闷,挣扎着睁开眼。师父端坐在蒲团上,却未像往常一样入定,虽然依旧白衣如雪丰神俊朗,但却是那么明显的倦容,泛青的胡渣,苍白的脸颊,还有我从未见他有过的凝重的眼神。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情况有多么严重。我不该私自强行修炼《邪天罡经》,我应该早点坦白吧。之前已经坏到要靠舍弃双腿才能存活的份上,现在又走火入魔,我自己也明显感觉到,身体状况又再度急剧恶化。
师父突然霍地站起,目光中流淌出一股宁静的力量。
“你私自修炼魔功走火入魔,本属自作自受。”师父语调平平,并无狠辣,却透着让人信服的肃重威赫。
“但我念你年幼无知,只是出于自救心切。而且说到底,你遭金尔文下毒也是因为我。”师父神色转为柔和,低头看我,如承诺般郑重道:“我决定救你。”我心中不由大喜,看来我还有得救!却听师父又道,“我用内力将你的体内的毒用直接逼出体外。驱毒不能中断,你我皆需全神贯注,稍有分心,就会走火入魔,两人均有性命之忧。无论你感觉如何疼痛,都要咬牙坚持住,你清楚么?”师父的告诫稍显严厉,我用目光表示听明白后,他就开始了。
师父干燥的大手抵住我的手掌,清凉的气流,柔和又势不可挡地在我奇经八脉中流动弥散。毒涎丹毒流每一漾动,我身体就如同针刺刀刻般入骨疼痛,我默默忍耐,静守心神,只觉得随着头顶一道道热气弥散,压在心口的重石一点点变轻。
突然,什么东西爬上了我的身,凉飕飕的,隔着薄薄纱衣,一寸寸蠕动。我强忍着不去注意,可却耐不住那东西不断在我背上钻爬。慢慢它就要爬上我的肩膀,拂上我的脸庞,我气息不由岔乱,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师父双手姿势不变,身子平缓倾斜过来,头慢慢低下,轻轻挨上我的肩膀。那东西离开我的肩膀,爬上了他的头顶。
我心中大恸,很为师父担心。但我深知,不能浪费师父的苦心。我闭上眼睛,摄神守虚,心中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坦然。当世间之上,有一人愿意舍身对你,在孤单旷野上,有一人和你相依相伴,那前路刀光剑影、刀山火海,又何所惧?师父加大力道,毒流更快地抽离,麻痒着,翻滚着,撕咬着我的五脏六腑,道道钻心剧痛,可是我却心如止水,波澜不起。“师父,你这般对小凤,小凤也会这般待你”我在心底里说,不再担心会不会死、会不会残废,不再忐忑内疚会不会连累师父,我只是慢慢放松,宁静安详着静候命运降临。
驱毒完毕之时,我身心轻盈,如劫后被春雨濯洗的村庄,虚弱而清醒,空旷中处处生机。师父的双掌一与我双掌分离,就倏忽一声,径直飞离我两丈余远。他揭下缠绕着他头颅、吸咬他脖颈、呈透明状的似蛇非蛇之物。衣袖轻甩,浑圆的长带,嗤嗤碎落成一地的血糜块状。
“师父!”我忍住下跪的冲动,“师父牺牲自己救小凤,我……”
“你用不着感激我。若非为了避免走火入魔一起死,我不会将这东西引上身。”师父冷冷道。
院子外传来天向和人争执的声音。“里面有人讲话了,你让我进去” 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门砰地被撞开,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小子不顾天向的拉扯冲了过来。那小子低头震惊着一地血糜,“你杀了我的阿强!”眼中愤懑哀伤大涨,“我养了大半年的,你居然——”蓦然对上师父眼眸,满腔怨愤化作惊怖惶恐,呆眼退了一步。
“滚出去!”师父低沉道,声音冰冷彻骨,再无半分温煦有礼的谦谦君子模样。那小子呆愣片刻,垂眼退了两步,见鬼般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