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宽阔,共分两层,苏好和杨霏盈在二楼的小房间里,敞开着窗户,迎进一屋子清凉的江风,赏看沿岸的灯火。
苏好面色缓和,杨霏盈问道:“阿好,韩大哥买了那般多东西,没一样能让你瞧上眼的?”
苏好掀起衣袖,露出月光镯,道:“他即便将整条街都买下来,也未必抵得上这个镯子,这镯子我终究是要还了他的。眼下同行是为救人,盈儿,你劝劝他,万事以救人为先,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杨霏盈将心比心,当初苏好被韩柏松言语激怒,断手还镯,差点成为独臂女,能和韩柏松和缓说话,已是极大的心胸了,但心中的怨恨又岂是韩柏松花些钱财便能弥补消除的。
两人闲谈之际,听到丁亥的叫喊声,“阿骏,下来喝酒。”桅杆上的黑影咻咻坠下,杨霏盈浑身一哆嗦,柴伯骏在杨家别苑醉酒一事又涌上心头,她暗叫“不好”,起身追了下去。
丁亥、柴伯骏、韩柏松三人围坐在甲板上,怀里都抱了一坛酒,旁边另有三大坛,丁亥仰头便罐,酒水咕噜咕噜下肚。
韩柏松心绪烦躁,也跟着大口大口地喝,柴伯骏只抱着酒坛,左看右看身旁两人,面上迟疑。
杨霏盈急忙跑去,轻声提醒,“丁公前辈,伯骏哥酒量极差。”丁亥一听,仿佛捡到了大宝贝,大声说道:“阿骏酒量不佳?你快喝两口,让我瞧瞧。”
柴伯骏第一回喝酒糊里糊涂,第二回喝酒是被韩柏松半诓半缠的,他并不爱酒水的味道,只觉呛人又刺鼻,丁亥连连催促,他不耐烦之下,仰头喝了一口,酒水灌入口中,辛烈辣喉,一股脑全部呛了出来。
柴伯骏满脸通红,连声咳嗽,杨霏盈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韩柏松道:“大黑影,你小口小口、慢慢地喝,权当陪陪我。”
丁亥却笑得前仰后合,就地滚了两圈,指着柴伯骏,嘲笑道:“我鹅湖酒仙的徒弟,竟不会喝酒,哈哈哈……”
柴伯骏脸色渐渐阴鸷铁青,不甘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拎起酒坛,又罐了两口,却呛得他连声咳嗽,话不能出,只能在心里嘀咕:“这东西太辣人,比大头买的还辣。”
丁亥笑道:“阿骏,这世间从来没有无所不能的人,不会喝酒也不丢脸,没人嘲笑你。”
柴伯骏鹰隼一凛,问:“你笑什么?”丁亥哈哈笑出两声,道:“我笑我自己啊,我鹅湖酒仙,三月不食荤腥无碍,三日不沾酒,浑身难受。世事无常啊,我竟收了一个不会喝酒的徒弟。”
柴伯骏面上铁青了一大片,却见丁亥纵身飞跃,落到桅杆之上,抱着酒坛咕噜咕噜大口喝酒。
韩柏松闷头喝了半坛子,脸上蒙了一层通红,起身已有些摇晃,他施展轻功,追上桅杆,与丁亥分立两边,说道:“晚辈今日有幸,与鹅湖酒仙对月畅饮,先干为敬。”
他一口一口地罐,丁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愁更愁,借酒消愁,这酒便失了原先最好的味道,但今夜你既愁闷,陪你喝两杯也无妨。”
桅杆之上,江风飒飒,酒入咽喉,丁亥浑身舒畅,飞身落到船蓬之上。韩柏松罐了两口,酒水滑过脖子,滴落而下,他脚下一滑,身子飘飘然从桅杆落下。
苏好临窗而站,这一幕正看在眼里,心头不禁为之一紧,却见柴伯骏黑影窜出,飞身而上,揪住韩柏松衣领,带着他落回桅杆之上。
韩柏松摇摇晃晃,哈哈大笑,柴伯骏接过他手里酒坛,黑影飘然落到船篷上,与丁亥对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能喝。”
他闷头喝了两口,依旧呛喉咳嗽,却全部咽下,杨霏盈站在甲板上,仰头看去,担忧落上心头。苏好也下了楼,道:“盈儿,你不必担心,师叔祖有分寸的。”
杨霏盈嘴上虽不好说,心里却记得清楚,柴伯骏醉酒之后,夜入她闺房,此番若再醉,又不知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她怎能不担忧?
游船缓缓前行,江风徐徐,两岸灯光闪烁,琴声歌声随风飘来,杨苏二人临窗欣赏,丁亥三人在船篷之上飞来跃去,斗酒恣欢。
桅杆之上,丁亥迎风独立,俯瞰过往游船,又抬头望天,朗声说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夜有徒儿相伴、小辈相随,不邀明月。”
他喝了几口,通体精神,反手一转,运力将酒坛送出,柴伯骏黑影一闪,伸手接过,落在船篷东面,就着酒坛闷了一口,依旧咳嗽数声,韩柏松在桅杆上哈哈大笑,道:“大黑影,你随意,我干了。”
酒水入喉咙,他大口大口地咽入腹中,酒坛见底,韩柏松倒提酒坛,朗声道:“大黑影,我喝完了。”
丁亥颇是惊讶,道:“你的酒量,比你爹和你叔叔都强。”话音一落,听得“哐当”一声脆响,一个人影栽头倒下。
丁亥大惊,他们三人分立三处,他抱着酒坛还在发愣,却见韩柏松身影一转,来了个倒挂金钩,飞身一跃,落到船板上,身子趔趄不稳,摇晃两下,扑通倒下。
苏好尚隔窗观看,杨霏盈已跑到甲板,瞧了韩柏松并未伤到,只醉成一团烂泥,她仰头喊道:“伯骏哥,你快下来。”柴伯骏声音飘忽,道:“不下。”
杨霏盈朝苏好招了招手,苏好大大方方出来帮手,两人将韩柏松拉进房间,累的娇喘吁吁,杨霏盈笑道:“阿好,韩大哥之前是非不分,误会了你,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他诚心道歉,趁着他醉酒,你打他一顿,好好出气。”
苏好性子素来爽朗,只要韩柏松不提婚嫁之事,她自不会再计较,便笑道:“好。”扬手就要打下去,外边又传来噗通一声,跟着有人大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杨霏盈一惊,飞奔出去,只见水面上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她抬头望向船篷,不见了柴伯骏身影,心下一惊,急忙问道:“丁前辈,伯骏哥去哪了?”丁亥又站在高高的桅杆上,伸手指向江面,道:“他跳水里去了。”
杨霏盈顿时心惊肉跳,朝江面大喊:“伯骏哥,伯骏哥,你快上来啊。”水面不见人影,没有回答,她愈发心急焦虑,道:“前辈,伯骏哥酒量不好,他真是醉了,落入水中,怕是不好,您快把他救上来吧!”
丁亥纵身落下,直逼江面,伸手一捞,提了柴伯骏,飞身落回船上,随手一扔,一团湿淋淋的黑影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丁亥踹了他一脚,道:“怎么才喝两口就不省人事。”他抱起甲板上的两坛酒,飞身跃起,消失在夜色中。
杨霏盈无暇理会丁亥,她挥手拂了柴伯骏几处穴位,轻声唤了两声,柴伯骏哼哼有声,睁开一半眼皮,她道:“伯骏哥,你起来,我扶你回去。”
柴伯骏满脸通红,乖乖点头,一立起身,照着窗户,飞窜进去,他双眼微闭,一头撞到床上,伸手便撕了纱帐。
杨霏盈飞奔进去,取来一套干净的黑衣,交到他手中,吩咐道:“伯骏哥,你将这身湿淋淋的衣裳换下来。”
柴伯骏半醉半醒,点头答应,杨霏盈转身出门,去瞧韩柏松与苏好。
方才苏好举了左手正要打下,却被韩柏松抱住手臂,他口中喃喃说道:“阿好,阿好。”无论她如何挣扎,韩柏松始终不松手,杨霏盈踏入屋中,她手臂已泛酸发疼,求救道:“盈儿,你帮我松开他。”
韩柏松跟螃蟹似的死死钳住了苏好左臂,无奈之下,杨霏盈五指轻拂,点了韩柏松穴位,救下苏好的臂膀。柴伯骏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杨霏盈一哆嗦,转身又跑了过去。
湿衣零散在地,柴伯骏的黑衣只掩了半个身子,他对着墙壁,脑袋一磕一磕地砸下去,砰砰作响,杨霏盈急忙拦住,问:“你干什么?”柴伯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闭着眼睛回答:“头……痛。”
杨霏盈吩咐游船上的伙计,取醒酒汤来,转头却见柴伯骏抱着被子,一口一口地啃,她又是一惊,扯开被子,一不做二不休挥手拂了柴伯骏穴位。
柴伯骏动弹不得,眉头紧锁,嘴里哼哼不停,死活不肯喝醒酒汤,杨霏盈不能强罐,便道:“伯骏哥,我解开你穴位,你喝下醒酒汤。”
柴伯骏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杨霏盈解了穴位,他翻身坐起,一如风中摇晃的枯草,那醒酒汤只闷了两口,伸手打翻,口中哼哼说道:“难……受。”便在地上滚来滚去,伸腿蹬脚。
杨霏盈万般无奈,又拂了他穴位,将人拉到床榻上,她担心柴伯骏动弹不得又要哼唧闹腾,就只封了他双腿穴位。
柴伯骏两手锤得床榻砰砰作响,杨霏盈实在恼怒了,拧了条湿毛巾打在他脸上,怒道:“哼,你既不能喝,何必逞强?”她转身要走,又担心柴伯骏醉酒闹事,便留在房中照看。
另外一边,韩柏松虽被拂了穴位,口中却哼唧哼唧,不停地喊着“阿好”,苏好交了几回“闭嘴““不许叫”,始终没有用,她恼怒上头,一脚踢去,又打了一掌。
韩柏松身子像陀螺一样,转向后边,脑门重重磕在床柱上,他醉酒未醒,受了疼痛,只哼哼一声。
但脑门处却肿起一个大包,淤青一片,苏好大惊,心中惶恐,韩柏松明日顶着这幅模样出门,他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苏好思来想去,不愿多生事端,便向船上的伙计讨来药酒,抹到那淤青的大包上,细细匀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
韩柏松跟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苏好瞧他睡得酣沉,不知是真是假,心里恼怒劲儿,下手重重拍打下去,韩柏松哼哼两声又没了动静。
翌日,韩柏松清醒过来,脑子里还晃荡着一股微疼,他伸手揉了揉,又察觉不出异样,脑海中里却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苏好给他揉额头,一直揉一直揉,他分辨不出是醉里做梦,还是真实如此,踏步到屋外,吹江风醒醒神。
迎面走来两伙计,悄悄瞅了瞅他额头,韩柏松吹着凉风,脑袋清醒许多,听得那两人窃窃私语,“那么大一个包儿,淤青一片,那姑娘真有耐性儿,擦了一夜的药酒,揉得一点淤青都没了,跟没事儿一般。”“醉酒也罢了,害得人家姑娘受累,揉着一夜,手腕都要断了。”
韩柏松大惊,拢了一怀抱的惊喜,奔回屋中,取了镜子查看,只见自己额头与昨日并无异样,周身也并无一丝药酒气味,他心中疑惑,踏步到床边,取了枕头一闻,果然透着淡淡的药酒气味儿。
韩柏松哈哈大笑数声,心花怒放,转身去寻苏好,却在门口止步,心道:“阿好是个果敢爽快的姑娘,但她脸皮极薄,她既不愿让我知晓,我便假装当做不知道,横竖我心里是明白的。”
苏好揉了一夜,此刻回到房中补回笼觉,韩柏松站在她窗前,吹风醒神。丁亥也悄然落回游船上,径直往柴伯骏房里去,一进屋就见柴伯骏杨霏盈两人趴在桌子上,头顶着头,睡得酣沉。
丁亥颇是惊讶,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拍醒柴伯骏,道:“阿骏,你让盈儿姑娘到床榻上睡,昨夜顾着你这醉酒之人,必定十分辛苦。”柴伯骏挥手打开,口齿不清地回答:“别吵阿灵。”
今晨他悠悠转醒,脑袋瓜子一阵一阵地泛疼,转眼看到杨霏盈随意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他不明所以,拍醒佳人,问:“阿灵,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霏盈抬起脑袋,睡眼惺忪,透着一抹娇憨,道:“你昨夜醉得厉害,我怕你惹祸,留下来照看你。”
她困得厉害,只回了一句,又趴下睡去。柴伯骏七分迷糊只有三分清醒,盯着杨霏盈恬淡的睡颜,瞅了好一会儿,噗通坐下,趴到桌上,也睡了过去。
丁亥瞧他二人睡得极香,不忍打扰番,来到屋外,与韩柏松并肩吹风,他又带了一坛酒,也不招呼韩柏松,自顾自喝,韩柏松昨夜醉的厉害,也不敢再喝,只道:“大黑影也醉得厉害吧,不知他何时能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