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细细检查我的状况,眉头越锁越深。刚坐下不到半盏茶功夫,我痒毒已经发作,我开始抓挠,师父出手点了我穴道。就在我觉得生不如死,恨不得立即咬舌自尽时,师父舒缓连绵的内力不期而至。他驱动着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流,蒸腾弥散,一寸寸抚摸浸润着我痒极入骨的躯体。
身上是不痒了,之前抓个稀烂的地方,泡过药水澡,擦过药膏后,刺痛也大大减轻了。我平静下来,望着师父。他心事重重看了我好一会儿,在我心生纳闷刚想出口相询时,他突兀开口,目光飘忽游离:“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我一愣,狂喜!我就知道师父一定有办法!神采飞扬之际,却听他脸色沉郁地续道,“我运功将毒逼至你双腿,再辅以针灸汤药,半年之期可将剧毒祛除。”他脸色苍白而柔和,短暂踟蹰后却透出泰山难移般的坚定和无奈,“只是剧毒盘踞双腿,用不了十天半月,你腿上的经脉就损害无遗”,他轻轻一叹,总结,“你以后都不能走路了……”说罢,眸中波澜尽褪,墨色瞳仁明澈到残酷,定定与我对视。
我倔强着摇头,仰看师父,试着咧嘴笑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滑落,“师父,我不要……不要残废……”我哽咽,挣扎着抓起师父的手,“师父,你救救小凤!我不想变成残废……”仰头抓着他的袍袖,徒然乞求。
师父静静看我,轻轻摇了摇头:“毒涎丹只需一颗便可置人死地。中毒之人先是皮肤痒,然后长满脓包,最后附骨之痒,生不如死,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饱受折磨而死。金尔文为了让你遭受极致痛苦且速死,迫你服下十几倍的剂量。原本中毒十天半月才出现的脓包,片刻就生在你身上……”
我泪水狂飙不止,就像溺水前抓住一根稻草,“师父,一定还有办法。譬如你教我一种内功,那种不但百毒不侵,反而利用剧毒……”
“你以前是不是练过什么内功?”师父忽然像起了疑心,盯着我。
他的表情严厉而僵硬,我吓得一凛,连忙摇头。师父寻思片刻,像是觉得自己多疑,又自顾自笑着摇头释然了。
他不能改变就不愿再费口舌安慰我,只道:“先活下来,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吧”走到门前他身形稍顿,补充道:“喝下药剂,今晚暂时不会痒了。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就开始。”语毕,门砰地关上。
天地寂然,我瑟瑟缩缩,想着双腿残废的苦况,越想越觉得了无生趣。目光所及,是地上刚刚剥下的脏衣服。衣服以血脓为胶水,紧粘身体,我方才咬紧牙关才一点点撕下的。因为不想它引人注意,我把它扔在暗处的角落里。
扯出衣兜里的襁褓布,金尔文下毒的铜瓶滚了出来,衣兜不知何时破了个洞。想将铜瓶交给师父之时,铜瓶在襁褓布之下,不好拿。一阵犹豫,竟忘记了。我拿起铜瓶,感觉不对劲。白天拿之时,它更沉。里面应该还有倒不出的结块毒涎丹。但现在它就是一个完全的空瓶。瓶口细而长,黑洞洞看不清里面。当时匆忙捡起时,没有捡到瓶塞,莫非药膏就像冬日衣服上的冰,都蒸发了?拿细棒往里一搅,真的是空瓶,我大失所望。
不再理铜瓶,我开始细细浏览“邪天罡经”的文字图画。之所以把襁褓布贴身携带,便是有一晚细细查看这布时,发现它的旧血痕上,若隐若现着半个残缺小人的图画。当时只觉得生动有趣,没想到今天派了大用场。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我灵机一动,包袱里拿出我的婴儿衣服,忍痛揭开手上伤口,挤出鲜血滴上去,另一半的《邪天罡经》会不会显现呢?我紧张期待,可惜并没有。应该继续练《邪天罡经》,哪怕是“一三五七”层地跳着练么?我默默问自己。但十岁以后残废,情况还能比这更糟吗?
一边自怜命苦,一边燃起雄心勃勃的斗志来。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我盘膝而坐,依照《邪天罡经》第三层步骤,练了以来。因为跳过第二层,感觉完全不如白天顺利。我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将内力小心翼翼一点点汇聚。却要依照法诀,加快运转,越来越快,仿佛全力操控着一团庞然巨力,我越来越吃力。但我知道,周身的剧毒在消耗减少,我不能放弃。突然,感觉六感一空,体内巨力不受控制,轰然爆裂。我喷出一口血,仿佛听到心脉逐一断裂的声音。
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耳边听到天向惊喜嚷叫:“师父,小凤醒了!”
白色的身影走近,师父修长而微凉的手指按在我手腕,半饷一言未发。
“师父,我……”
“小凤你昏迷了。师父两天没睡觉,才把你救醒。”天向在旁解释道。
“多谢师父”我感激道。师父不答,脸色冷淡。
“师父,小凤没事了吧?”天向关切问。
师父只轻缓吩咐,“你出去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天向犹豫片刻,“是,师父”。天向一走,师父几乎把襁褓布扔到我脸上,冷声问:“你在修炼《邪天罡经》?”
我咬了咬唇,垂眸未答。
“你是魔教中人?”师父隐忍着,看似平淡地补了一句,口气随意得就像在罗公山前问我“你是本地人”一样。但他眼角绷紧,都是溢出的怒火,我连忙摇头,“我不是”。
师父盯着我,等我坦白。我迎上他的目光,“师父说过,我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拜师后一天,我曾当着他的面,扔了我的旧衣服,却小心收藏起我的破包袱。当时,他瞥过一眼,似乎注意到了。我见状兴致勃勃问:“师父是不是好奇我包袱里有什么?”他冷淡收回目光:“不必告诉我,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那你就继续守着你的秘密吧”他干巴巴道,眼看翻脸不认人,就要拂袖而去了,我连忙叫住他,“小凤知错了,师父别走,我说。”我将玉佩、襁褓布、婴儿衣服的故事,发现和修炼《邪天罡经》的过程,一一托盘而出。师父脸上终于不再冰冻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