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坐了一晚。本来极少抽烟，此刻烟灰缸里却堆满了层层烟头，整个空间也都是浓厚的烟草味，就像是他挥之不去的愁思。
遥想从前，他跟薄琪在一起的那两年。几乎没有过争吵或是冲突，俩人无论做什么都很合拍，很多时候就连对事物的看法都是出奇的一致。
只是突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一夜之间失了踪迹，他也一夜之间失了自己。
倘若一切如常，现在应该也能像他人一样步入婚姻殿堂了吧。
苏墨垂着头苦笑。
只是世事一向无常，他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一夜未眠。另一边的薄琪，坐在窗口涕下沾襟。
如果命运降临之时，免掉猜疑，选择坚定的相信对方，是否又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苏墨不知道。
因为没有如果，且就算时间倒流，他们也不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还能有以后吗？在这苍茫的人世间，心力交瘁的我们如何才能与以往的爱恨和解？
苏墨问向自己，却久久无法给出答复。
他只知道他无法接受彼此即将形同陌路这一安排，哪怕是分离五年，薄琪的影子也一直都萦绕在他的生活里，他无法想象他日再失去薄琪踪迹的日子。
哪怕是将来承受跟薄琪同等的痛苦，哪怕是面对长此以往的冷遇，只要能够揪住一丝的可能性，都远远比此刻更令他愿意低头。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苏墨再次向命运发出恳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烟头散发的红点也逐渐缠绕成苏墨眼底的血丝。
可命运如此平静，它自然没有答复。
于是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苏墨凭着一股一如既往的韧劲，带着再见一面的执念，马不停蹄赶到薄琪的公寓去。
苏墨还特意走到了猫眼的视野范围之外，以免尚未进门就遭到薄琪的拒绝。
一连敲了好几遍的门，薄琪才走了出来，她光着脚身上随意套了件睡裙，脸上也似一夜无眠的疲倦。看到眼前的苏墨，怔了一下，低下头就想把门关上。
苏墨眼疾手快，连忙伸出手拦住，另一只手立马举起早餐开口：“我给你带了生煎。”然后不给薄琪拒绝的机会，硬挤了进来。
“出去。”
薄琪继续握着门把手，拧着眉头看着自如地走到厨房的苏墨。
苏墨置若罔闻，继续手头的动作，将生煎装到盘子里去。
“我让你出去。”
薄琪冲到苏墨面前，抓住苏墨端着盘子的手，声音里是明显的怒意。
“你以前不是喜欢生煎吗？很久没吃了吧。”
苏墨停住动作，对上薄琪愤怒的视线，柔声开口。许是那双眼里带着多年未现的柔情，仅一眼直接将薄琪带回到七年前。
“我让你出去。”
薄琪不看苏墨，红着眼眶喊道。然后手一掀，将整个盘子掀到地上。
她不想看到他，她不想。
倘若薄琪心中无愧，苏墨不再能带给她任何思想负担。可她心中有愧，而为何，他偏偏就要出现在这里。
苏墨不作声，蹲下身到薄琪脚边默默收拾。
薄琪没穿鞋，所以苏墨捡得十分仔细。先是一块一块的将碎片拾起，再慢慢将一些小碎片捏到手上。
薄琪脸上还是明显的怒意，眼眶也仍旧红着，别开头硬是不看苏墨。
苏墨视线一侧，看到薄琪小腿上被碎片划到的一道小小的血痕，于是手指轻轻的抚上那伤口，指腹慢慢的揉戳着。
薄琪一感受到来自苏墨指尖的触感，犹如惊弓之鸟，立马将脚缩回，抬腿就想逃离苏墨。
苏墨立马抓住薄琪的脚踝，急忙说道：“别动，还有碎片。”然后伸长手，绕过薄琪纤细的脚踝，拾起最后一块。
站起身后，苏墨望着薄琪那张愤怒的脸轻声说道：“那吃油泼面吧。我让小陈送来。”
“不吃。”薄琪又是一把推开苏墨，丢下一句便走到浴室洗簌。
苏墨也不气馁，将厨房打扫干净后，就打给小陈报了一堆菜单：蒸饺，奶黄包，叉烧包，艇仔粥……
全都买来，她再自己选吧。
小陈的动作很快，薄琪还没从浴室出来，小陈就拎着大包小包来敲门。
苏墨将食物摆好，就到浴室去敲门，倚在浴室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满脸愤怒的薄琪。
薄琪裹着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干净的小脸上装满了愤怒，一把拉开门后就冲着苏墨嚷道：“干嘛？”
苏墨盯着薄琪的眼睛，没有一丝愤怒与不耐烦。绕过薄琪就走到浴室拿来毛巾，若无其事的帮薄琪擦起了头发。
这样的画面，不免让彼此都想到了从前。
苏墨本就大薄琪两岁，以往在一块时一直都是苏墨照顾薄琪得多。不仅擦头发，连薄琪的指甲那两年都由苏墨修剪。
这样的柔情，薄琪当然贪恋，只是…有些晚了。迟疑了一下，薄琪还是别过头，让苏墨的手扑了空，然后走回卧室“啪”地一声关上门。
现在苏墨在薄琪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将过去的一切美好踩塌，纵使贪恋，她也不允许自己再次沉沦。
苏墨举着毛巾的手一僵，看着薄琪的背影叹了口气，再移步到卧室门口，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敲着门。
“先吃些早饭吧。”
苏墨的语气很轻，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最卑微的一次。明知道这扇门不会回应，还是不死心的一遍遍敲着。
薄琪果然毫没反应，随即苏墨转身走到沙发边，靠着抱枕躺下沉思，不过由于昨晚一夜未眠，没几秒就睡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薄琪听着门外没动静，以为苏墨已经走了，于是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可意外地，薄琪看到了在沙发上睡觉的苏墨。
冷清着脸，薄琪走过去踢了两脚，没得到反应。
薄琪一时语噎，拿起手边的抱枕就往苏墨头上一丢，可还是没反应。
薄琪无语又震惊，再踢了苏墨几脚，苏墨还是没有反应。
薄琪一时也不清楚苏墨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叫不醒，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自己也没有力气将苏墨丢出去，于是带着怒意再次走回卧室，“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再出来时已是下午，一觉醒来的薄琪惊讶地发现苏墨还在她的沙发上躺着，就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烦躁的薄琪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冲到沙发边，对着苏墨就是几脚，一直踢到苏墨醒了才停下。
苏墨一睁开眼，看到面前的薄琪，不自觉抿嘴笑了一下，无视薄琪脸上的不耐烦，伸出手下意识就要将人拉到身边。
薄琪自然不同意，拉下脸将手抽回来，冷冷开口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墨没理会薄琪的话，坐直身体看向薄琪，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慵懒。
“我饿了。”
他也陪着她近一天一夜没进食了，不仅胃有些难受，连头都有些晕乎。
这句话让薄琪愣了一下。以前他们在一起时，薄琪总是抱着苏墨的胳膊说‘苏墨，我饿了。’然后缠着苏墨去给她买吃的。
但那也都是过去式了。薄琪转身坐到餐桌上，冷冷说道：“那你就去吃饭吧，顺便把门带上。”
苏墨选择性失聪，自然地走到薄琪身后的冰箱，开始仔细的挑选食材，然后卷起袖子就准备自己动手。
薄琪起身走到苏墨身边，又一把将所有食材掀到地上，朝着苏墨吼道。
“我让你出去你没听到吗？”
薄琪很不喜欢苏墨这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在她生活的空间里肆意妄为，打破她长久以来的宁静。
薄琪心知不会因为苏墨做了一顿饭，就忘掉所有过去。如果苏墨执意如此，反而更加深了她对他的坏印象。
“我说了我不走。”
苏墨盯着薄琪，也是十分倔强的开口。
“你不走我走。”
薄琪拿起桌子上的钥匙就往门口冲，既然他要留在这，那换她走。
苏墨冲到薄琪面前，将怒发冲冠的薄琪揽到怀里。一只手搂紧薄琪的腰，一只手将薄琪的后颈按到胸膛里，轻轻开口道。
“我错了…”
苏墨的声音里带着乞求。这一次，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但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倘若他逼迫自己记得一清二楚，他哪有脸还出现在她面前。
“你放开我。”
薄琪朝苏墨大声的吼道。他一说自己错了，薄琪眼眶禁不住红了起来，那颗心也控制不住的就要原谅。
可是这一次绝对不能，薄琪强迫自己不能心软。
“不放，以后都不会放开了。”
苏墨紧了紧手臂，将下巴整个搁到薄琪的头顶。他不放，他就不放，他不敢放，他哪敢放？
“你放开我。”
薄琪嗓音里的愤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乞求。他为何一定要将她逼到这份上。她没忘记昨晚他的震惊，还有他一闪而过的悲伤。
薄琪想忘掉，但她却记得无比清晰。
为何他就不能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让她的内疚少蚕食她的心灵一些。
她爱不动了，她再也不想在这无穷无尽的痛苦里消耗这脆弱的生命。
“我真的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苏墨的声音里夹带着哽咽，还有一抹显而易见的乞求。他不敢松手，不想再见都是惘然。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死命的抱着满是乞求不想放手，一个同样满是乞求却是想转身奔向另一片天空。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薄琪先松口。
“你放开，我要喘不上气了。”
苏墨先是将薄琪手里的钥匙夺过，再将门反锁，才将薄琪慢慢松开。
盯着薄琪好一会儿，看到薄琪没有要走的意思，苏墨才又走回厨房做起了饭。
薄琪走回到沙发上，翻看手机，翻看杂志，不理会在厨房忙碌的苏墨。
她不想在意他的存在，但他无处不在。看了一会手机，薄琪又跑回房间睡觉去了。
苏墨做好饭后，找了一圈没看见薄琪，然后轻轻推开房门走到薄琪床边，俯下身轻轻出声：“饭做好了。”
薄琪翻了个身，丢出一句：“不吃。”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起来。
“起来，别把胃饿坏了。”
苏墨单腿跪到床上，去掀薄琪的被子。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就算是牛都要发昏。
薄琪死死拽住被子，瞪着苏墨说道：“关你什么事？”苏墨越是这样，薄琪越是想反抗。
苏墨也不说话，就盯着薄琪。
薄琪干脆闭上了眼睛，再将被子拉过头顶。
要是在以前，苏墨早就将人拖出去吃饭了。但现在，也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走出了薄琪的卧室。
自己吃完饭后，苏墨走到车里拿了几份文件开始处理。他今天没去公司，小陈的电话早就一个接一个。
一直到夕阳西下，薄琪再次走出房门时，苏墨还是在打电话。
薄琪确实是饿了，心想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于是自己热了饭菜吃了起来。
苏墨挂断电话来到薄琪面前，还没开口就被薄琪抢了先。
“你怎么还不走？”薄琪头都没抬，脸上满是不耐烦。
苏墨看着薄琪的头顶，轻轻说道：“你吃完我就走。”之前他好几次看到许柘摸薄琪的头，此刻他不自觉将手伸向薄琪的头顶，悬在空中好几秒，还是缩了回去。
薄琪一直低着头吃饭，没察觉到苏墨的心思，也倔强的不抬头看一眼站在身旁的苏墨。
苏墨没食言，薄琪一吃完饭，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和手机就走到门口，关上门时看了薄琪好几眼，只见薄琪依旧倔强的洗着碗，头也不回。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薄琪的房间重归宁静，薄琪的心也放了下来。
放下厨具，薄琪走到窗帘前，隔着玻璃看着走到车旁的苏墨，夕阳撒在他的身上，给白色的风衣渡上了光芒。
苏墨也恰巧抬起头，两人就那样遥遥对视，一眼万年。
这其中夹杂了太多情绪，过往的一切开始浮现，方才的争执在眼前回放，喜悦，欢愉，愤怒，仇恨，悲伤，眼泪，不舍，还有那经久不息的爱意…
终是薄琪先别过头，拉上了窗帘。
刚踏上祖国的土地，她对他还是有着一些期待的，那是她曾经奋不顾身的人啊！没想到迎来的却是这么一场暴风雨，将她的一点期望全部浇灭。
他不知道，那些年，雨下得很大，她就一个人兀自在雨里走着。
她开始学会麻木，开始学会忍受，开始明白怎样是完整的孤独。
后来，雨停了，大地依旧潮湿，而她始终没能走回来。
只要看到一点湿意，那场大雨就开始重回她的心中。
而那一点湿意，是苏墨给的。
他一字一句的对她说出了，那些与他相关或与他无关，薄琪都始终无法面对的事。
他说他错了，不可置否，这触动了薄琪。只是…就如苏墨所说，许多事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抚平。
薄琪坐到窗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月亮慢慢爬上来，月光洒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落寞，从来就与夜色的寂寥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