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心烦意乱地走在去人文楼的路上，耳边还不停地重放着刚才辅导员王老师的声音：
“李哲，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赶紧到我办公室来吧，在这节骨眼上给我捅娄子！”
虽然已经是大一下学期了，但是因为图书馆那次的事，我实际上在教室呆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跟系里的老师接触的也不算很多，不过辅导员老王对我绝对没得说。虽然现在大学的辅导员普遍没有中学时代班主任的责任感，但是老王却是个例外。一把年纪的他无论是职称还是资历都足够调到管理岗位上，但他还是一次次地拒绝了调岗的安排，跟学生混在一起几十年，而且丝毫没有老师的威严，感觉上就像是多了一个老大哥。平心而论，除了外国文学史的老刘之外，我最敬重的就是王老头了。
听王老头有些紧张的语气，肯定没好事，想想最近发生过的事，不用说，一定是周鑫那孙子过去告状了。我暗自把周鑫问候了一万遍，努力瞪着无力的眼皮来到了老王的办公室门口。
我刚想敲门，老王疲惫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看见老王的脸色很不好，他一脸严肃，示意我坐下，然后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说：“李哲，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住了半学期的院，别的不会，脾气倒是涨了。”
被我猜中了，还真是打架的事。
“他都说什么了？”我无所谓的问，其实想都不用想，那种货色肯定是到老师面前声泪俱下，大声地控诉着我是如何对弱小无助的他施以暴力的罪行。
“嗬，你倒是挺豁达。”老王有点上火，本来就有些职业病的他开始咳嗽起来，我有些于心不忍，连忙拿过他的杯，在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给他。
“别，您别激动，您要是倒下了，谁替我收拾摊子啊。”我厚着脸皮地为老王捶着背。
果然，在我的一番情感攻势下，老王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小子我了解得很，小学的档案里就写着胆小两个字，要说你去打架，我高低不信。”
我很感激老王，我明白他是想让我说出那个他并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能洗脱我罪名的原因。不过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多说什么，一是我的确是看不惯周鑫那副小人的嘴脸，二是看老王的表情，这件事绝对不是他能够压下来的，与其多说什么，还不如看看周鑫这小鬼到底能闹出多大动静。
“谢谢您，王老师，是我不好，我确实是跟周鑫动了手，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我轻描淡写。
老王何许人也，我的这点小伎俩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他马上板起脸：“你……”
他没有继续下去，看着我丝毫没有逃避的眼神，语重心长地说：“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总是冲动不考虑后果……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冲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么……”
后果？我一直一来做事的原则就是预先想好所有能预想到的后果，然后挑一个最坏的来制定对策，在我想来，在大学言语不和动一动手什么的无非也就是个小处分什么的，只是心中一直感到莫名的不安。“总不至于把我开除了吧。”我故作轻松地说。
“开除？我现在还真就想把你开除了，起码我还能少生点气！”老王微怒道，“你知道海洋国际学术论坛么？”
老王还真有点把我唬住了，海洋国际学术论坛我当然知道，这是海洋大学最值得自豪的事情，每隔五年会在我们学校举办一届的高端国际学术交流活动，期间会邀请全世界各个领域顶尖大学的教授和学术代表汇聚一堂交流学术经验，被誉为“高校达沃斯”。
“您不会是想说，本来学校是打算派我去进行学术汇报吧。”我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故意打趣地说。
啪——老王忍无可忍，抽出桌上的一摞纸狠狠地抽了我一下，脸上的严肃丝毫没有缓解：“中文系作为海洋大学的代表会派出两名代表参加论坛这事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能够参加学术论坛的无一不是在本领域百里挑一的顶尖学者，每所学校最多也就只有3个名额，中文系因为成就斐然，能够作为海洋大学唯一代表参加论坛的事情曾经让系主任专门搞了一场内部庆功会的事情全校皆知，而参加论坛的人选则成了我们热议的话题，甚至听说系里的老师们为了争取名额都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研究。
“老刘的留学生前不久获奖的事你也知道吧？”老王接着问。
我继续点头。说起来，我真是很佩服老刘。作为一名博导，他手下的一名日本留学生在一个中国老师的指导下前不久获得芥川文学赏的消息一度在国内外引起了一阵轰动，直接导致了老刘的课堂被很多慕名而来的学生和其他老师挤得水泄不通，想必这次参加论坛名额中的一个非他莫属。
“老刘跟我说过，你是他这些年以来见过的跟他年轻时最像的学生，也是现在为数很少的对东亚文学，尤其是日本文学感兴趣并有一定见解的本科生……”老王依旧不急不慢地说着。我得承认，一向是泰山崩而色不变的我在听到了老刘对我的评价之后，心脏突然开始怦怦地快速跳动起来，被老刘这样的教授如此评价，实之幸矣。
“继续说老刘……”老王大概是察觉到了我在听过这段话之后的眉飞色舞，横了我一眼，“因为老刘带出的芥川文学奖，组委会特批他可以带两个学生进行交流。他的留学生肯定是其一，另一个……”
“您是说，另一个是我？！”我兴奋地几乎是蹦了起来，差点抱着老王狠狠地亲上几口。老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另一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
别说是进行交流，就算是能够亲眼见到那些来参加论坛的文学大家，感受一下专业味道都是我们这些普通的本科生的奢望，这个消息来的有些过于震撼了，我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天旋地转的。
“浑小子，你给我消停点！”老王大声地喝止了我。“没错，老刘是准备向系里提出申请破天荒地让你一个本科生去参加交流。”
老王说着突然停下了，我立马冷静了下来，心里那种莫名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种名额的珍贵程度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系里面对名额的归属也有很大的争议，你应该清楚，尽管这里是象牙塔，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简单的水到渠成……”
此时我的感觉就像刚刚在高温的桑拿房里出来就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一样，心情也从兴奋的天堂直接坠入冰冷的地狱。尽管老王没有直说，但是我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在这节骨眼上，你又弄出了这事……唉……”老王说着也是满脸掩饰不住的惋惜。
“王老师，我愿意承认错误，我可以去给周鑫道歉，学校可以给我处分，只要让我参加交流，怎么着都行！”我有些语无伦次了。乱了，全都乱了，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心如乱麻的感觉，一直以来用给所做的事情考虑后果来麻痹自己的卑微的自信和丑陋的控制感瞬间土崩瓦解，我第一次感觉到如同身处滔天巨浪中一样的无力和渺小，只能紧紧地抓住王老师这一棵救命稻草。
“你先放心，打架的事情我还是能够处理的，至于名额，我和老刘都会尽力争取的，你先回去吧，我们也不希望看见有发展的苗子就因为这种事情而被埋没了，我们会努力的。”此时老王的承诺我不知道是不是给我的安慰，我只知道现在他的话就如同黄金一般珍贵。
我深深地给老王鞠了一躬，忐忑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并不知道，在我离开不久，老王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是谁不好，偏偏打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