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的楼阁小筑坐落在江边,火红的灯笼顺着阁顶的飞檐成串垂下,将三层楼阁衬托的高贵雅致。
高照独自坐在候客厅,品着一盏茶。那茶香细腻至纯,口感鲜甜,顺滑爽朗。高照端详着那舒展翠绿的茶叶,觉得这大概是自己喝过最贵的茶了。
“这就是魏国的大将军啊,真是英雄俊杰,气宇不凡,让我不禁想起故人。”
女人不紧不慢地从帘幔后走过来,裹着一件轻薄的凤羽霓裳,悠然坐上主位。三十多岁的年纪,声音因着风雨磨砺,带着一丝傲世天下的霸气;容颜则因保养的好,看起来停驻在二十几岁的模样。
“早就听闻王姬美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真貌若天仙。”高照起身恭维道。
“男人都是这么爱看外表的吗?”王姬的唇色绯红。
女人整理着丰腴肩头上的纱围,双腿轻巧的搭在一起,镶着朱玉的脚链垂在雪白的足背上,像皑皑白雪里的一枝梅。
“比起王姬的美貌,更令人称赞的是王姬一手建立起汇贯八方的商路。”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奉承我的花样层出不穷,所以将军的话并不见得有多高明。”
“心有所感,发自肺腑。”
“将军请坐。”
“这次求见王姬是为了江北。”高照道。
“江北是个好地方啊。也是个让人忧伤的地方。”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倏忽即逝的哀伤。
“燕王要求我王割让江北之地,思来想去,只能来请王姬出手相助。”
“宗臣大概没有告诉将军,燕国拿到江北后,会将江北六港献与我。”王姬语气平和却充满挑衅,一双凤眼细长的眼角微挑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也是我资助燕君的约定。”
高照久经磨砺,已然养成宠辱不惊的性子,平心静气道,“既然燕已许诺王姬江北六港,王姬还肯见末将,想来是不满足于此。”
“宗臣说将军见解独到,关乎草原的长远,盼我一听。”女人靠在椅背上,示意高照请讲。
高照有条不紊道,“王姬的势力盘旋在北方草原,但势力已渗透在燕国、魏国乃至西部诸国的每一个角落。手握九州商脉,富可敌国,怎能不为君王所忌惮,尤其是为您打下北国的燕王。”
王姬五指张开,修长的护甲,次第握紧,带着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傲慢,“高将军,我若想要天下,天下迟早是我的。燕王清楚,只是魏王和高将军浑然不知。”
“燕王是清楚这一点。但燕王也看准了王姬无意做天下主宰。”
王姬未再驳斥。
高照紧接着道,“王姬要清楚,若魏国覆灭、燕王坐拥天下,王姬的势力将会成为燕国最大的威胁。自古纷争,无非是为权为财。燕王若强权在手,还能看着王姬的金山银山而保持清心寡欲吗?燕王从血洗长元那一刻就已经抛弃‘仁德’的美名,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更不会顾忌再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自古帝王最薄情,一旦与燕王反目,王姬如何能安稳的坐拥八方财富吗?”
“你是想离间我与燕王的关系?”王姬的护甲扣着茶桌。
“末将只是就事论事。俞少君肯让我见王姬,也正是因为有此顾虑。燕王徽州新胜,野心和欲望都是最膨胀的时候。若一味助长燕王的气焰,于王姬、于草原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赫连依起身,缓缓踱步走下高高在上的主位,“将军说的无不道理。那为了草原的长远,将军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倒戈帮助你们魏国?”
“王姬只需稍加制衡,维持住燕魏两国对峙的局面,王姬便可安稳的从中获利。而且王姬此时插手江北之事,是削弱燕王开疆拓土野心的最好时机。”
“有理。”王姬挑了个高照对面的座位,同他平起平坐,“我可以听从将军的劝诫,不去一味帮助燕王。可江北的事,我帮不了你。生意人,信用当先。你来晚了。”
“不,王姬可以帮,魏国愿意将江北割让给燕国。”
“那你打的什么算盘?”王姬笑问。
“江北置于燕国名下,江北六港也是王姬的。末将所求,只是九州百姓在江北往来通行经商、共享江北资源的权利。”
“你的想法很美好。名义上是北燕的国土,魏人却可以在上面为所欲为。”
“燕人若有本事,也可以为所欲为。”高照又说道,“我听闻王姬每年中秋前夕会到江北小住半月,可见王姬对江北情有独钟。既然王姬喜欢,何不顺水推舟,让江北在王姬的倡导下,成为九州最自由之地。”
“关乎赋税徭役,燕王不会同意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比起暴政强压下江北百姓的屈服和反抗,繁荣的商贸和自由的往来,加上王姬的主持,这些给燕国带来的收获远远超过赋税徭役。燕王一定会算得清这笔账。”
“将军的头脑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
“那恐怕今生与财富无缘了。从披上一身战甲起,沙场就是我的归宿。”高照抱拳,“请王姬慎重考虑末将的提议。”
“让江北成为世外桃源吗?”赫连依看着楼下逝去的流水,神情有些恍惚。
王姬在犹豫。高照清楚,这样的犹豫就是壁垒上的裂隙;只要有裂隙,壁垒就不再坚不可摧。
果然,王姬莞尔一笑,“我可以帮你。但分食燕国的嘴边肉,要费一番功夫。将军可要备好谢礼。”
“王姬在魏国的一切税款减三成。”
“燕王可从来没收过我的税。”女人笑起来带着一丝妩媚。
“我若能做主,也绝不纳王姬的税;可魏国毕竟是陛下的。”
“五成。”女人从容地张开五指。
高照一咬牙,“成交!”
“宗臣,”王姬招呼门外,“随高将军的人去江北提货。”
孙平别过祝筠,披星戴月赶到凤鸣霞。至别苑时,天际已经开始泛白。
别苑的老嬷嬷听闻马蹄声,匆匆开了门,“孙少君,终于把您给盼回来了。”
“嬷嬷,帮我备衣服和书信,我去见燕使。”孙平大步流星迈进了门。
“少君,”老嬷嬷喊住孙平,附耳道,“王姬来了。”
“什么!”孙平宁愿相信自己听差了。
“王姬原在临江小筑下榻,昨日晚见过燕国大公主,顺路来别苑泡温泉。觉得乏了,就在别苑歇下了。”老嬷嬷解释。
“王姬为什么会在凤鸣霞?”孙平惊问。
“孙少君跟在王姬身边的日子短,有些规矩还不知道。八月初三是大公子的生辰祭,王姬会带新少君去江北祭拜大公子。江北是大公子故里。王姬忙完幽州的事,就过来接孙少君去江北。哪料孙少君你胆子这么大,擅自跑到梁安去。”
孙平面色煞白,“王姬她有很生气吗?”
“看不出生气,只是失望吧。”
孙平扶着柱子,手心都是冷汗,双腿软的随时能瘫在地上,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三件事——少爷、王姬和家法。
王姬知道多少,知道自己挪用银两的事吗?眼下在劫难逃,可自己若失势,少爷该怎么办?王姬会向少爷发难吗?
“嬷嬷,救救我。”孙平求助。
嬷嬷和赵司理一样,都是王姬身边的老人。
“少君,去和王姬解释一下吧。王姬同情达理,不会故意为难少君的。”老嬷嬷劝诫。
“王姬她现在会不会还在睡?”
“傻孩子,你就是跪也要那里跪着等王姬醒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