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不愿,然有令如此,虽拖至黄昏,仍需离去。
天色已暗,凝寒点起一盏灯,呆坐池边。
绝尘无声走近,竟同坐其身旁。
只闻绝尘道:“此时告知其真相,可是尚有不妥?”
凝寒未听得真切,转头看向绝尘,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绝尘道:“昨日,告知童宪真相,可否尚早?”
凝寒见绝尘双唇未启,已闻其声,不免一惊,笑道:“不曾想你还有这本事,这便是腹语么?”
绝尘道:“我本是死人,魂魄自幽冥界强行拽出,封于此躯壳之内,已是死魂亦。故,此壳虽是利剑,却无人可使。因你身有异,汝之鲜血与此躯壳倒也相合,故彼此吸引。借你之血,将吾魂唤醒,又汝血之系,与汝魂相连,你我心神相通,早已是既定的结果。本再需年岁,然,此地灵力充裕,倒使得此联结早现。”
凝寒应了一声,不再答言。
绝尘道:“他心中悲苦,你可觉察?”
凝寒摇头,半晌,道:“可是我鲁莽了些?”
绝尘道:“此乃命数,本是天意。他一心愿为汝之盾,今,你修为日强,倒让他自愧失了立身之地。此乃心结,又兼私情,若其难以自解,只怕难有结果。”
凝寒不语,只双臂抱膝。
绝尘道:“你在担心?”
凝寒道:“你怎晓得?”
绝尘道:“我之所想,你皆闻之,汝之所念,我亦皆知。”
凝寒看了绝尘一眼,道:“你……”
立马闭了口。
绝尘笑道:“看你,又骂我呢。”
又道:“若论年岁,你我倒是相仿,若真算起来,你生于青阳十四年,我倒虚长你约四十岁,今此身予汝为剑,护你左右,你又因何有所顾虑?”
凝寒也不开口,心内念道:“那你也……也罢,也是命数。童师兄他,我该如何助他?”
绝尘道:“你助不得,权看他自个。自古情关难过,若非私情,何有今日。”
凝寒道:“你倒说起这些来。若说起来,你生前,也难有私情。”
绝尘道:“生前不知情为何物,然死后,幽冥界数载,所见者又何止一二,无情,有情,痴情,绝情,虚情,真情,天下情,众生情,种种皆有,尽数被困其中。”
凝寒叹了一声,呆呆看着池水。
半日,凝寒盯着绝尘道:“我的出生年月,世间少有人知,你怎知晓。”
绝尘笑道:“虚无山门人,何人不知,自是你兄长告知于我。”
凝寒心中有虑,有忧,有愁,有思,有念,仍是呆呆坐着。
绝尘知其所虑,所忧,所愁,所思,所念,亦静静坐着。
半日,绝尘道:“今日可要练功?”
凝寒道:“乏的很,今日歇歇。”
绝尘道:“也罢,明日我且助你。”
凝寒道:“你又如何能助,说难听的,你都不是人。”
绝尘笑道:“我虽非人,然,论天资,你略差些,论修行时日,你更是不如。相助于你,倒非难事。”
凝寒呆呆坐着,半天,道:“过几日再议,我,想暂歇几日。”
说毕,仍是呆呆坐着,不言,不语。
第二日,凝寒打坐,只觉灵力乱流,难以操控,越是强力掌控,其势越甚。
只闻得绝尘道:“思绪不宁,莫用蛮力,莫伤了根本。”
凝寒收了力,睁开眼,找了个背阴处,呆呆坐着。
绝尘随至身侧,道:“心有杂念,万不可强行练功,略有不慎,轻,自伤自身,重,毁了筋脉。你有心事,不妨暂歇。”
凝寒也不言语。
一连七日,凝寒要么坐着发呆,看那池水泛涟漪,要么立身仰望,看那雾气拢烟霞。
绝尘于一旁立着,如凝寒一般,也不言语。
那日三更,凝寒猛的自床上坐起,道:“明日,陪我练功,你可愿意。”
绝尘道:“可想得明白?”
凝寒道:“他既为我之盾,我便为他之剑,他既为我舍身,我虽无物可舍,却可全心修行,定不负他。”
绝尘道:“也好,也罢。”
第二日,凝寒于池旁找了个庇荫处坐了,道:“你如何助我。”
绝尘道:“你且打坐。”
凝寒依命。
绝尘绕至凝寒身后,双手轻抚其双肩,竟调动灵力,凝寒觉一股力道进至体内,散入筋脉,自身灵力如不受己控,运转周身。
绝尘道:“你修为虽已不低,灵力亦是纯粹,然你却不通灵力调动,不知天地灵气。你莫有拒,且去感知灵力运转,感受灵气所在。”
凝寒不答言,只是照做。
一月有余,凝寒觉有所进益。
凝寒道:“有你相助,倒是快的多。”
绝尘道:“你倒有些天资,却被他人所误,今日不得已,用此法助你速成。”
凝寒道:“此法可有说头?”
绝尘道:“此法虽有法,却非常法,无须多言。修行一事,终须看你自身。想当年,自幼修行,十数年方有结果,若非不得已,今日又如何非用这下下策。你灵力调动虽通,感知天地灵气尚需时日,无人可授。明日起,你自行练功,我不再助你。”
凝寒先是愣了一下,道:“也好,你且看着,若有不足,你且指教。”
绝尘不语。
凝寒闭关不觉已半年有余。
这一日,打坐毕,睁开眼,见薛青鹤正坐于跟前,弓着身子望着自己,不便唬了一跳。
薛青鹤见了,笑道:“不过半年未见,便乐成这样。”
凝寒缓了缓心神,怒道:“你见谁人乐成这样,明明被你吓着了。”
薛青鹤笑道:“看你正打坐,不敢打扰,又兼许久未见,只好这么近近的看着你。”
凝寒立起身,道:“你怎来的?你尚在闭关,偷跑出来可怎生使得?”
薛青鹤随着立起身子,伸个懒腰,懒懒的道:“出关已数月,好容易长老许我下来看看你。”
见凝寒正四处张望,薛青鹤又道:“别看了,没别人,就我自个。童师兄可忙着呢。”
凝寒叹道道:“也不知他可否尚好。”
薛青鹤道:“总不能傻站在这讲吧,你也不请我里头坐。”
说毕,拉着凝寒进得洞内。
二人坐了,凝寒煮上茶。
薛青鹤道:“前几日,我去看童师兄,你不知道……”
话未讲完,只笑个没完,待停住笑,
又道:“师伯正盯着他读书习字,那阵仗,倒比个刚入塾的小子还难教。那日天黑,他方得空,这才私见一面。听童师兄之言,自上次一战之后,师伯整日逼着他读书习字,还教他管理之事。看样子,这石绝峰峰主的位子,将来必是他的了。”
凝寒低头不语,略有所思,欲张口却又不敢言语。
薛青鹤倒了两杯茶,递一杯于凝寒,凝寒接了,道:“童师兄,他,心情如何,可还好。”
薛青鹤笑道:“好着呢。我那日拿他说笑,他也不恼,还道,定要超了我去,绝不让我再小看了他,还道,定要配得上冷师弟你。不曾想,他还有这志气。”
凝寒厉声道:“童师兄即便文墨上弱些,你也不该笑他。你个富家公子,怎知道别人家的苦楚。”
见凝寒动了气,薛青鹤忙收了笑,道:“是我的不是。改日我亲自去赔罪。”
薛青鹤抿了口茶,道:“师弟可还有要问的,一并问了吧。”
凝寒饮了口茶,小声道:“霍师兄……他……不知……”
薛青鹤忙打断凝寒,摆摆手,没好气的道:“你且别提他。”
凝寒忙问道:“怎的了?”
薛青鹤叹了一声,道:“你真想知道?”
凝寒满脸担忧,又满是不解,点了点头。
薛青鹤思隼半日,道:“也罢。自打仙山回来,与霍师兄交恶,长老便为其过往卜算,一连几日,不下百卦,又为陆师伯卜算,所得因由,二人无一差别。”
凝寒亦不免吃惊不小。
薛青鹤又道:“我且讲于你听。”
陆清汶受罚三年,时日已满,见众人仙山一行,有缘者甚众,唯霍钟因路远未得前往。
若是常人,必问清缘由,与众人理论一番。
然陆清汶却暗自高兴。
陆清汶独坐房内数日,唤霍钟近前,叹道:“仙山一行,你已无缘,为师不便为你来日忧虑。近来特为你卜算……哎……”
又长叹一声。
霍钟道:“师尊长叹,可是卦象不好。”
陆清汶道:“甚是不妙。”
霍钟亦是慌了,道:“还望师父告知。”
陆清汶垂首半日,道:“你将横死!杀你者乃是……乃是……冷凝寒,薛青鹤,童宪。”
霍钟不便跌坐在地,不知做何言。
陆清汶叹道:“那冷凝寒初来之日,我便命你,找个机会结果了他,你偏不听,非拖到今日。他是何人?也怪为师,未曾告知你缘由,四方城拜师之后,我便为其卜算,他,必毁我长生门。”
霍钟更是吃惊不小,眼睛乱晃。
陆清汶叹道:“倒有一法可解,可救你性命。”
霍钟忙跪地口头,道:“还望师父救我!”
陆清汶道:“杀!薛童二人必杀!”
陆清汶将霍钟轻轻扶起,道:“你有我水族血脉,我怎能看你命丧。你与他二人本就不同,此时虽说同门,于你嬉笑,来日,可容得下你这半人半妖之人。”
霍钟道:“那……”
陆清汶叹道:“我知你舍不得冷凝寒。杀!待其死后,为师替你为其保存肉身魂魄,待你回至东海,助其复生。”
霍钟不语。
陆清汶道:“我岂有害你之理。你我数十年的师徒情分,来日看你蒙难,我怎忍得。”
说毕,掩面大哭。
霍钟忙跪下叩头,口道遵命。
陆清汶道:“此事,须你独自处置,旁人皆助不得你。不为这长生门,不为为师,权为你自己,狠下这份心肠。”
说毕,又是大哭,忙命霍钟出去。
霍钟拜别,掩门出去,陆清汶竟得意冷笑。
薛青鹤道:“自童师兄与我回至山门,霍钟便拔剑相向。”
凝寒闻罢,呆了半日。
薛青鹤道:“前几日长老方告知我此事,还叮嘱我莫要告知旁人。我今日全讲于你听,也是劝你当心些。”
凝寒不语,仍是发愣,薛青鹤不知如何解劝,直勾勾盯着凝寒。
凝寒端茶杯于唇边,茶未咽下,忽见薛青鹤紧捂胸口,痛叫一声。
薛青鹤这一叫,倒把凝寒喊了回来。
凝寒见薛青鹤如此,茶杯跌落,忙上前查看,薛青鹤痛道:“胸口……筋脉……疼的很……”
凝寒慌了,忙将薛青鹤一臂搭过肩膀,架着出了洞门。
恰巧那门人为凝寒送吃食,见了,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薛青鹤送至大殿。
半夜,薛青鹤已无碍。
薛青鹤清醒过来,见自个正躺于薛俊义院内房内,凝寒,薛俊义皆在旁相陪。
薛俊义道:“你啊!”
又叹了一声。
凝寒道:“薛师兄可是被山下灵力所伤?”
薛俊义叹道:“也非全是。”
又道:“你本已半步入天命,这些时日虽不用功,也不至于如此。”
薛青鹤不言语,凝寒倒是一头雾水。
薛俊义又道:“你可有自散修为?”
薛青鹤摇了摇头。
薛俊义道:“你此时,哎,这半步已无。”
凝寒方欲开口,薛俊义又道:“冷氏徒儿,你现正受罚,且先回去,门外自有人相送。我与鹤儿有话讲。”
凝寒遵命,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