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爸说,早年我爷爷是个猎人,每天晚上带着我爸和一条猎狗去林子里,河坡里,甚至乱葬岗里打猎。
我们这里是河南的平原地带,没有东北三省那么多的猎物,更没有那么多的物种。所以,大多打到的也就野兔,斑鸠那些。
我奶奶在家等他们爷俩打回来了猎物,便洗剥了连夜煮熟,到了天不亮便赶到集市上去卖。他们以此补贴家用。
爷爷常带着猎狗,让我爸在不同的方向把猎物赶进他的包围圈,那些猎物有被困陷阱,亦或是死在我爷爷的散弹枪下。
有句老话说,常走夜路,难免撞到鬼。
常言往往来自于现实,事情也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般,那天的月亮格外明亮,又格外的圆。
用我爸的话说,那天的月亮那么亮,好似怕他看不清鬼物似的。
在走到一个河坡的时候,我爷爷让我爸守在河堤的半坡那里,说是有猎物过来的话让我爸给拦截住。
我爸听话的躲在了半坡的草丛之中,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爸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再抬头看着明月高悬的位置,他猜想着时间大概是凌晨左右。
一阵哗啦作响的铁链声,由那河堤上远远传来,我爸探出头来去看,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排成两队的人影,看起来好多人。
大半夜的这么多人出来溜达,又这样默不作声的走着,我爸觉得很是奇怪。于是,他就躲在草丛里默默观察。
很快,他们来到近前。
前面两人,一个身穿白色的长袍,一个身穿黑色的长袍,他们头上都带着一顶高高的辣椒帽。
在他们的后面,两条长长的锁链,串出两条长长的队伍。随着队伍的移动,那锁链哗啦哗啦的打破夜半的寂静。
断胳膊缺腿的人,没有牛头的老牛,血淋淋的马匹,少了半边身子的孩子,总之他们死法各异,各种惨相都有。
看着那头失去牛头的牛,不由令我爸想起他的奶奶给她讲过的,战争时期的战况。
天上的飞机不断轰炸,底下的百姓不断躲避,在他的奶奶跑到一辆牛车不远的地方,一个炸弹落下,那个牛头立刻就炸没了,血溅起老高,像条血色的瀑布。
牛的身体倒了,牛车翻了,牛车上的牛主人从车上掉下来,也流了一地的血。
那血腥的一幕,就发生在我老奶近在咫尺的地方,血溅的她满脸,她也不知道那些被溅在脸上的血是牛血还是人血。
战争年代,人和畜生的命都是一样的没有保障,分分秒秒的功夫,说没就没了。
这样惨烈的一幕,深深刻在了我老奶的脑子里,她又把这件事讲给了我爸听,我爸又讲给了我听。
今夜,堤岸上行过的无头老牛,又快速的勾起了,那个留在我爸脑海深处的故事。
听说阴兵过道,每想到这次被自己遇到了。
这句是我爸的原话,至今在我听来,他口气中仍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当时的他非常害怕,他颤抖着尽量缩进草丛里,他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那会儿的紧张氛围对他来说,可谓就连呼吸都是错。
他听说阴物可识人阳气,见过阴兵过道的人都不得生还。他双手捂着口鼻,听着那哗啦的铁链声,将头深深的埋在草丛里。他尽可能的让自己减少呼吸,甚至是不呼吸。
眼前的这些东西,他不想见,更不敢见。
这会儿的他,最怕的就是那哗啦的铁链声突然停止,他好怕那些东西突然就来到他的身边,夺去他的性命。
哗啦哗啦的铁链声,有序的响了好久,他只觉的度秒去年,这一刻的时间是那么的煎熬,他甚至怀疑自己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亦或者,就死在下一秒钟。就像那个炮弹下的老牛一样,一瞬间就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哗啦哗啦的铁链声终于渐渐远去,一直到那哗啦声,逐渐消失在堤岸的远方。
他躲在草从的姿势,已然僵直的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四肢难以控制的摔卧在草丛中。
远处,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脚步声停在他的身边,骂着他为什么不起来堵截猎物。
我爸战战兢兢的起身:“爹,咱们今晚别打猎了,回家吧。”
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常为搭档的爷俩,还是有些心意相通的。
他猜到我爸会那般状态,绝对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当时的我爸虽然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但他经常随着我爷爷,在夜里穿林过冈的奔波,从来没怕过什么。只这次,是个例外。
我爷爷掏出怀里的烟袋点上,吧嗒吧嗒抽上几口,默不作声的拉上我爸就走了。
干他们这行的也都遇过鬼打墙,在遇到鬼打墙的时候,他们朝天放一枪,一般也就给解决了。
其实鬼这东西也是欺软怕硬,像这种情况,对于作为猎人的他们来说,都不足畏惧。
早年,我爷爷也曾拉着拉车,在走夜路的时候,走到了一片林地里,林地有条小路,他拉着车子在里面走了半夜都没走出来。
待五更天至,一声鸡啼,那鬼打墙也就破了。
再看眼前,哪有什么路,眼前所见全是一座座土坟丘,那成片成片的坟丘上,全是一道道的车轮印子。
原来,他昨天晚上拉着拉车,在这坟圈子的坟头上跑了一个晚上。
所谓,白天不说人,夜晚不说鬼。
也有言说,那些鬼物日听一砖,夜听八千。也就是说鬼物白天的听力也就一块转头没距离,到了晚上,那些鬼物的听力特别好,可听八千里地那么远。
能把我爸吓成这样的东西,想必这大半夜的是万不能说的。
他爷俩一句无话的回到了家,这是他们夜里出来打猎,第一次这么早回去,凌晨一点多。
这一夜,我爸心惊胆战的也没睡着,直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我爸才说出实情。
一家人很是后怕。
常听人说,见过阴兵过道的都不能活,到了第二天晚上便会有无常来勾去见者性命。
村里又没有什么人可通鬼神,我爷爷没办法也就按照以往的道听途说,找来一条大黑狗给杀了。
他拿出家里常剥兔子杀猪的刀浸在黑狗血里,剩下的黑狗血全泼在了院子里。
我爷也算是半个屠户,院里常年杀猪宰猎物,有些得疾病死的猪羊,他们的血是不要的,这些不要的血,在宰杀时全部都流在了这个不大的院子里。
也许是动物的血燥,这块混着鲜血的土院子,每逢下雨下雪都比别的地方干燥的快。也有人说那是这院子杀生太多,杀气重。
如今这块被人说杀气重的院子,又被泼上就黑狗血,想着应该是更为稳妥了吧。
白天的时候,我爷爷就在房子周围撒了厚厚的草木灰。到了晚上,他又把浸过黑狗血的刀给压在了我爸的枕头底下,还把家里的猎狗栓在我爸房间门口。
到了半夜里,他们听到院中猎狗一阵狂吠,不知道是晚上有人过路还是怎的,过了一会儿也就不咬了。
从半夜又至天亮,一夜安然无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我爸在经过那件事后,长大,成家,立业,又看着孩子长大,孙子长大,他也日渐苍老。
他想着,或许阴兵过道的那一晚,它们肯定是没有发现他,事后也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许是第二天的准备,也有一些用。
若是真要找个说词,他宁愿相信前者。他是那晚命大,才没有被那些鬼物发现,才能够安然无事的过上正常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