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一优晚上再也没有出去了。
这些日子里,听到她接起电话时重复的话语便是:我生病了……什么不会?生病了还要骗你吗?……你老婆不在关我什么事……你想要关我什么事?……生病了,身体更柔软,你更喜欢?……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只想和我睡啊?……我他妈的得了艾滋病。你还敢睡么?……你他妈才神经病……
莫如烟想,应该是那些男人打来的。
“你知道么?这些都是我交往过的男人,都是我睡过的男人。但我明确一点,也许你听到关于我的任何闲言碎语,他们会传言我是坐台小姐,但我不是。我不过玩得是复数恋爱。爱不爱的无所谓,只要彼此对眼,彼此喜欢,就可以一起玩上一阵子。怎么说呢?频繁换男友吧。
在一起那会有多甜蜜,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来看我。这就是人性。当然,这些我都懂。大家只不过是风花雪月一场,玩玩罢了。”
一优倒显得不足为奇。
她得的是子宫癌,医生叫她住院化疗,但她并没有去。
她坐在阳台的秋千椅上,清朗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虽然已是九月,但仍旧有点热辣。但她并不这么认为,毕竟属于她的阳光已经微乎其微了,她当然不放过任何一次晒太阳的机会。
莫如烟端来燕麦粥递给她。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吧唧几声后说了一句,“莫如烟,以后谁娶了你真是有口福呀。”
而莫如烟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很严肃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去化疗?”
“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虽是俗话,但我非常喜欢。
你知道吗?我喜欢旅游。后来哪儿也不去了。让仇恨轻易地吞噬了我的任何美妙念想。我再也没有精力了,所以只能掉队,而着陆是最好的方式。
你不知道我上次去医院看见那些化疗的病人掉光头发,面容苍老。那多丑啊。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这世上没有比那味道更难闻的了。难道还要看着那些病态郁卒而终吗?
所以,有什么用呢?同样是死。那我宁愿死得好看点。
再说了,在家舒舒服服地吃你做得饭菜比那些苦痛强太多了,不是吗?”
听起来似乎说得也有些道理,莫如烟只好抿嘴认同,只是脚底窜上一丝悲凉。
“不说这些了。”一优看见莫如烟沮丧的表情就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的学费我都帮你交齐了。好像中旬就要开学了。我果然没看错你。”
“学费?”莫如烟一阵惊诧。
“是呀。哦,对不起,我给忘了,前两天你去超市的时候我收到你的录取通知书了。我看是这个就给拆了,搁在茶柜抽屉那了。原谅我私拆信件,但并无恶意。”
“没关系。可是学费,这……”
“别拒绝,别道谢。钱又带不走,还不如做善事。况且你受之无愧。这么好的大学,不去太可惜了。
想起我那会,这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我都忘记那时是哪一年哪一天所谓的决定我未来人生的日子了。看到你的录取书,我才有了印象,原来是在那么一天。
有人说,临死前可以看到过去生活的情景。或者,他们仿佛进入一座黑暗的山洞,一片特别明亮的云雾,其间似乎还可听到美妙的声音,然后急速上升,孤身一人,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那里与他们的祖先、已故的朋友相会,然后再返回原来的地方。
但我属于前者。
记得当时教室里的黑板右边弄了个专区,挂着大大的几个字,不用猜大家也知道吧,高考倒计时一百二十天。红色字体在雪白墙壁的反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场决定生死的战斗迫在眉睫,就连窗外的树叶也严肃得纹丝不动。
但对我来说,一点也不。
恰恰相反,赏心悦目才是我对那一百二十天的感觉。因为这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每少一天,我愉悦的心情就与日剧增。
我如此期盼最后一天的到来,并不代表我已做好准备并且信心十足。我只是有我自认为的追求,而这追求,只能等这些日子结束以后。在这些令人厌恶的日子里,黑板上写的,让我头晕眼花,领导嘴里说的,如同催眠曲。我一度认为是我大脑发育不良造成的后果。否则的话,我绝对有可能将那些理论剖析得极致惨白。
我的同桌是个成绩极好的学生,我不知道当时领导为什么要把她与我安排在一起。她每次的成绩总在嘲笑我的低劣与卑微。而她身上散发的无法抵挡的恶臭也总是令我感到作呕。我想,上辈子她们准与我有仇。
是的,那会,我总爱称呼班主任是领导。
‘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通。’有一天,我终于问我的同桌。我确实是忍受不了那时不时传来的一股馊味。
‘什么?’她转过脸,抬了抬鼻梁上那厚厚的眼镜。
‘你为什么可以忍受自己好几天不洗澡?’这句话,我是脱口而出的。
第二天,她就再也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
尽管这样,我仍旧无法呆坐在教室里承受那些我根本无法捉摸的东西。大家都很循规蹈矩埋头啃书的时候,我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出现在教室的位置上。——偶尔来的时候,课桌的抽屉里总是被一大摞习题和那些挂着红灯的试卷塞得爆满。这一百二十天下来,按一斤四毛钱算的话,应该还可以卖不少钱吧,我不屑地想着。
有几张掉在了地板上,我那自认为超凡脱俗的名字被牢牢的套在那刺眼的红上面,硬是狠狠灼伤了我的眼睛。最要命的是,当一双大手拾起这些纸张将它们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居然会是他,我一直暗恋着的男孩。
他的额发因为弯腰遮住了眼睛,而那双眼睛正盯着试卷上那些夺命的数字。这一切,让我感到屈辱,丢了我所有的自尊。但我并没有接过他手里的试卷。
‘这不是我的。’我冷冷地说。
他一脸的愕然。
因为这件事,我开始讨厌他,厌恶他。
很多人都说某某的女儿打小就念得好书,现在又在某某学校念重点中学,将来注定是块大学生的料子。父母听了自然是高兴,也对我充满希望。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成绩已经糟糕的一塌糊涂。
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妈妈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丸端到我面前,笑笑得说,吃吧。我很疑惑,不是因为她对我的好,而是其它,可我说不出。的确,很快地,我敏感的双眼瞟到了桌角的信封,它被撕开过。
‘谁叫你们私拆别人信件的。’我大声吼了起来。‘啪’的一声,便甩上门进了房间。
这些事之后,我也曾试图让自己回到正常的轨道。但这些不及我的追求来得诱惑。我只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在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工作,生活,一个人,平静得,就这样。
这种想法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思,如同开水狂乱得沸腾,即使有被溅到伤痕累累的危险,也绝不会感到丝毫疼痛的后悔。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不去学校了。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安静地蹉跎着我的岁月,直到一百二十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