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门已退,四峰主领诸门人回山。
霍钟望了凝寒一眼,仍得随陆清汶回身。
童宪抱起凝寒,略过一众门人,直入山门,绝尘凭空而起,紧跟于后。
薛青鹤见了,摇头一笑,转身对九难道:“师兄不如道蔽舍暂安,虽寒简些,倒住得下。”
九难谢过,站直身子,朝众亡者合礼一拜,道:“此地事尚未完。”
薛青鹤不解其意,九难道:“尘世一行,诸多苦难,今日诸魂归返,我也该为其超度一番。”
薛青鹤道:“毕竟同宗一场,师兄如此也是应当。”
九难道:“同宗,他门,旁族,于我眼中皆是一样。”
薛青鹤不知如何答言,微微一笑,道:“我且相陪。”
九难道:“不知寒弟可否有恙,你也该去一看。况超度一事,颇费时候,师兄若有心,不如明日此时,再来接我。”
薛青鹤闻罢,只好依从,施礼拜别,随薛俊义一道回山。
申凡却未移步半分,仍立在那。
童宪抱着凝寒,直上灵修峰,进至屋内,轻将抱于床上卧好,复起身倒茶,见茶水皆是冷的,方欲唤人,才想起他三人皆以下山,这屋里并无旁人,忙起身出门,又见凝寒如此,一时为难。
凝寒见童宪如此,欲起身,仍是没半分力气,手指微动,灵蛇剑飞出,缠住童宪手腕。
童宪忙飞至凝寒床侧,蹲坐一旁,道:“你也真是,都这个样子了,还调动灵力作甚。”
凝寒小声道:“未曾有,只不过心有所念,剑便飞出。”
童宪急道:“都开始说胡话了,这……我……你到底觉得如何?”
凝寒笑道:“没要紧事,只不过没甚力气。”
童宪道:“那你先躺着歇会,我去煮点茶水。”
凝寒轻点下头。
童宪起身,方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坐床沿上,道:“你这样子,我放心不下,还是守着你吧。”
凝寒一笑,道:“我真没事,师兄别又瞎想。”
童宪讪讪一笑,道:“看你这样子,我心里头急。”
又道:“你先躺会,别睡,等我回来再睡。”
童宪起身,见绝尘立于一旁,道:“你帮忙照看下寒弟。”
绝尘转过头,看着童宪,双目无神,面无神色,也不答言,也无动作。
童宪急道:“你倒是说句话!”
绝尘仍无所动。
童宪道:“算了,还是我自个来吧。”
又道:“若不是看你替寒弟出手的份上,早打出去了。”
童宪出门,不到半盏茶工夫,又疾行回来,见凝寒无事,又跑出去,翻箱倒柜的找茶炉子,往返十数次方翻出来,又去找茶叶,又是来回数十次。
童宪将茶煮上,自个坐至凝寒身侧,凝寒笑道:“师兄也不嫌累的慌。”
童宪道:“我倒没觉得什么,倒是你,总是让我记挂,放心不下。”
凝寒笑道:“这才几步路,你就这样,那改日,若是隔得远了,师兄还不得要死要活的。”
童宪忙掩住凝寒的嘴,道:“不准说瞎话,你倒哪,我都陪着。”
只闻得门外一声咳嗽,童宪转身一看,却是薛青鹤,迟庆亦一同进门。
童宪忙起身施了礼。
迟庆为凝寒诊过,道无事,童宪这才大呼一口气,放了心。
迟庆道:“你二人也该诊诊。”
说着,一手拉住童宪,一手拉住薛青鹤,拉至一旁坐了,两手于两人脉上按住。
半刻,迟庆道:“倒也无事。一个分神,一个半步天命,还有个直入天命,这年岁,这修为,这造化,竟将一众先人尽数落下。”
迟庆起身,童宪,薛青鹤施礼道过谢,送迟庆出门。
凝寒起不来,只道多谢。
童宪,薛青鹤复进至屋内,童宪仍于床旁坐了,虽道无事,仍一脸担忧。
薛青鹤于桌旁坐了,倒了三杯茶,自个小饮一口,忽脸色一变,忙的吐了出来,道:“你这糟蹋东西。”
童宪道:“我手脚粗笨,做不来这个,将就将就吧。”
薛青鹤忙道:“将就?这怎能将就得了。你自个凑合凑合倒罢了,寒弟岂能凑合,我更是受不得。”
说着,忙将茶水拿去倒了,重新煮上,道:“不必去猜,寒弟往后衣食起居,你定是要抢了去的,你也该学着点。”
童宪道:“学那些作甚,白糟蹋东西。”
薛青鹤搅了两搅茶水,道:“我这东西多的是,可劲糟蹋去。想学,我教你。”
忽闻得大门扣响,薛青鹤疑道:“这个时候,会是何人?”
童宪忙立起身,道:“你照顾着些,我去看看。”
说毕,忙飞身而出。
不一时,童宪回来,身后四名素衣弟子跟随。
那四人进门,忙向众人行了一礼,道:“拜见诸位师兄。薛长老念师兄房中无人,特命我四人前来伺候。”
看那四人,约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的倒也齐整。薛青鹤多看了两眼,猛觉心口一疼,身子往前一倾,伸手捂住胸口。
童宪见薛青鹤面色狰狞,忙问道:“你是怎的了?”
薛青鹤缓了半天,方缓过来,摆了摆手,道无事,又命他四人暂且下去。
那四人应了,为首一人道:“薛长老有话传于薛师兄,命薛师兄前往一叙。”
薛青鹤应了。
四人再拜,退下。
童宪道:“你果真没事?看你样子,着实吓了我一跳。”
薛青鹤道:“不知因何缘由,方才胸口疼的紧,倒也无事,一会问下长老便知。”
又笑道:“你方才急着出去,莫不是怕霍钟打上门来?”
凝寒道:“回来这些时候,未见霍师兄,是怎的了?”
童宪叹了一声,不去答言。
薛青鹤笑道:“自打我二人回来,这俩月,霍钟处处与我二人不对付。见了面,便拔剑相对,也因此打过几次,倒都打了几个平手。甚至于,打上门来一两次,好在峰主出面,才压下此事,不对外声张。我也便罢了,与霍钟交情尚浅,倒是童师兄,与霍钟二十几年的交情,霍钟也出得了手。每每提起此事,看童师兄脸色,便知他心里难受。”
凝寒看向童宪,童宪面相愁苦,难于言语。
薛青鹤道:“我曾于交手间问过,所为何事,霍钟并不言语,想来是为仙山一行之事,问及,仍不答言。直言道,不许废话,必杀我二人。我亦向诸位长老问过仙山之行一事,都道,霍钟于此山无缘,若跟随,以其容貌,难免不生事端,这才想了法子打发了。”
见茶水已妥当,薛青鹤斟了三杯茶,自个略吃了一口,道:“我且去长老那看看。”
遂起身,又对童宪道:“你看着他四人,把饭菜做好,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说毕,出门去了。
待薛青鹤回来,天色已暗。
凝寒力气已回得七八分,童宪扶着于桌旁坐了。
薛青鹤也坐了。
四名素衣弟子将饭菜端上,退出。
童宪转头对绝尘道:“过来一道坐。”
薛青鹤笑道:“不必喊他,他又不是人。”
童宪唬得不轻,方想起申凡言语,不再理会。
凝寒道:“薛长老唤师兄何事?”
薛青鹤叹了一声,道:“命数。”
凝寒,童宪俱是不解。
薛青鹤道:“幼时,长老曾为我占卜,结果俱是一样,虽无甚大的成就,也算顺遂。自仙山回来,长老又占卜数百次,结果皆不相同。今日见我出手,便命我前去,问及仙山之事,我据实相告,长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凝寒,童宪皆是诧异。
童宪道:“你可曾托长老为寒弟卜算?”
薛青鹤道:“仙山一行,长生门上山者不过十数人,长老皆卜得完全,仅你,我,寒弟三人有异。”
童宪忙问:“如何有异?”
薛青鹤道:“你与我相同,百次占卜,结果各异。”
童宪急道:“寒弟如何?”
薛青鹤道:“一片空白,没有结果。”
童宪看了凝寒一眼,又看向薛青鹤,道:“说明白点。”
薛青鹤道:“自寒弟入得山门,长老为寒弟占卜,结果皆是一样,占不得结果。”
童宪疑道:“为何如此?”
薛青鹤道:“我不善此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长老也未曾言明,每次问及,皆是又喜又叹。”
吃罢饭,三人嬉闹一场,凡事不去思会。
及至歇息,薛青鹤回了自个房间,童宪仍陪凝寒同卧。
绝尘独自行至门外,于门外站立。
第二日,薛青鹤独自出山门。
九难盘腿而坐,双手结印,体泛金光。
薛青鹤见了,只远远立住,不往前去。
待九难金光散去,立起身来,薛青鹤上前,道:“可是完了。”
九难道:“诸魂已度,只愿再入尘世,少些苦难。”
九难眼角一滴泪滑落,道:“度魂意,度众生难。”
薛青鹤道:“师兄有普度众生之念,乃是尘世之幸。”
九难叹了一声,道:“我哪有度生只能,只教人看开些罢了。三界之内,人心难断,私情难舍,你我与周遭世人皆是一样。”
薛青鹤笑道:“师兄这是要度化我么?”
九难笑道:“不敢。”
薛青鹤道:“师兄随小弟上山,莫让寒弟等急了。”
说毕,前方导引。
九难踌躇半步,仍是私心难舍,随后跟上。
九难随薛青鹤进得房内,四人一道坐了。
童宪复又起身,行至绝尘身前,死死盯着。
凝寒道:“师兄盯这半日了,可看出什么了?”
童宪道:“长老有提道,绝尘剑,可我瞧着,身上冰凉些,脸色冰冷些,其余倒与常人并无二致。”
凝寒微微一笑,将绝尘过往略略一讲,童宪惊的一语难发,薛青鹤倒是无甚惊异,九难摇头,念了声佛号。
绝尘闻得九难所念,瞬时展开架势,四人皆受惊起身。
绝尘道:“你今欲度化于吾,所意为何?”
童宪忙立于绝尘身前,伸臂挡住,道:“寒弟可有法子控住?”
凝寒摇头,倒是不知。
九难道:“我非此意,只念此魂依存于世,定有所念,不免感叹。”
绝尘收了势,道:“既存于世间,便有应尽之事。待主功成,自会离去。”
童宪道:“究竟是为了何事,倒不如讲出来听听。”
绝尘双目冰冷,不再言语。
童宪急道:“真急死我,寒弟若是身陷险地,如何得好。”
薛青鹤道:“寒弟修为比你我都高,况有绝尘随护,纵有危险也是不怕,你也莫要瞎操心。自打你回来,方寸都乱了。”
童宪急道:“不是,我……我是真的放心不下。”
凝寒忙伸出双手,将童宪只手握住,道:“师兄心意,我尽知晓。倘若我不下山,自然也无他事。”
众人又安慰了许久,童宪复将凝寒手抓住,道:“以后下山,我必陪着,纵使危险重重,定也无碍。”
凝寒应了。
四人坐着吃茶,一素衣弟子进门,道:“诸位长老有话,道,若是冷师兄身子无碍,明日往长生殿一行,薛,童二位师兄,若要同往,也可。还有,诸长老请九难师兄一叙,明日可一道同往。”
薛青鹤忙问所为何事。
那弟子道:“方才我也问过,那传话之人亦道不知,只道是很是要紧。”
四人应了。
晚饭之时,四人同坐,整桌皆满。
薛青鹤忙道:“坏了,忘问九难师兄,可有何忌讳,禁忌。”
九难笑道:“吃食并无禁律。”
薛青鹤执起一酒杯,笑道:“那酒呢?”
九难道:“不可滥饮滥醉。”
薛青鹤将四杯斟满,道:“难得再聚,畅快一饮。”
吃罢饭,薛青鹤拉了童宪出门,于院中闲坐。
薛青鹤道:“不曾想,师兄此时竟想通了。”
童宪道:“我又不是木头。你既拉我出来,自是为寒弟思量。”
童宪抬头盯着楼上,又道:“寒弟高兴,我便高兴。”
薛青鹤伸手,替童宪擦拭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