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我跟着少越进门,这灰白的方正建筑里一切如初,恍惚间,我总有一种回到娘家的错觉。
院落里常有来去的年轻弟子,皆穿着隐门冷淡着色的衣袍。他们瞧见了我这生人,免不了多看几眼,见着少越领着我的路,也没人出来阻拦。
这门派氛围实则儒雅,倒是上次我们赶来得慌乱悲戚,从不曾体会过的。
师父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曾经刁难与我的隐门弟子,也早早放下了敌意。
静淞和尚比我早早敲了门,进去通报求救,我算了算时候,如果不出错的话,此时和尚应该正在里头商议要事罢。
不论如何,多半是与我无关了。
闲着也是闲着,又是少越瞧见我,主动邀我进来的。
那我便毫不客气,进了屋,先要了一堆吃的,大吃一顿。
提及师父,少越说时隔了这么久,离笙早已在弟子冢中下葬了。
吃过饭,我随少越去了弟子冢,冢内一条长廊,只剩两边对称的墓位排得方方正正。
这一眼望去,师父的墓碑尤为显眼,窄长的灰黑石碑旁,种着几株盛开的白色荼蘼。
听说,种花的是潇湘师姐。
师姐如今已经婚嫁了,在一户普通人家里头已为人妻,生活和乐。
而这些被遗落的花儿,再一次被人放下。
我返身去冢外接了一瓢水,蹲在墓碑前,将这些花儿细细浇灌:“师父啊,你这教人操心的徒儿又来看你啦。”
青凛之巅上,你我虽然曾经对立,刀剑相向。
可师父你终归救了我,换我新生,以命护我,这也是事实。
“师父啊……你我曾经的怨,全都不作数了。”我轻声道,“嫉君已身死,而那叶玄若是敢来危害隐门,我一定替师父,将他也一并除了。”
少越站在我的身边,左手背过身后,腰杆挺得笔直。
这冢内虽是庄严肃穆,平日里也鲜少有人进出,此时偌大冢内只剩我与少越二人。
我随手拍拍少越的腿,道上一句:“多谢你啊。”
“嗯?谢我什么。”少越看向我,眼里露出些探究。
“原本到了这地儿,就没想着再进来了,多亏你……我还能祭拜师父。”我起身道。
“小事,不需言谢。”少越摇摇头。
上次我与隐门一别,好几个月都没了消息,少越便问起我的去向:“上次匆匆离开,亦不知初雪你去了何处。身边那个小兄弟的眼睛,可是治好了?”
“你说旺财啊……”没想到他问起这个,我没做好准备,怔了一阵,张张嘴,“烟渚畔我去了,融尘我也讨到了,可终究……晚了一步。”
少越诧然:“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拍拍衣裳,背过身去不看他:“是啊,我最大的不该,就是把旺财一人留在客栈里,让他……也被嫉君叶玄等人所掳。”
或许,我该听他的不去烟渚畔,早早送去枫楠山庄……或许旺财就能逃过一劫。
可现在再作回想,为时已晚。
少越道:“你口中的叶玄,可是那玄宗新任掌门?除他之外,还有谁?”
闻言,我漫不经心的回上一句:“还有一个秃了头的,你方才才见过。”
少越一怔:“进门商议的静淞师傅?”
“嗯。”我大步往冢外走去,“还有他的同门师兄,一个叫什么静英的。”
话听到这里,少越只觉得越发看不懂我:“归尘既害死了你的友人,可如今归尘有难,你却出手相救,这是为何?莫非……是为道义,以德报怨?”
我哼笑一声:“去他的狗屁道义,姑奶奶最擅长的就是以怨报怨。”
少越皱眉,面作深思状。
我大步走在前头,把声音往后丢:“隐庄里,那静淞和尚曾替师父挡下一招,而后我便放了他一次;那日枫树林里,嫉君等人想尽办法要抓我,便掳了旺财威胁我。我不敌,最后关头,这和尚有意放水,让我离开。”
一顿,我继续道:“若不是看在他这秃头良心未泯,这次归尘有难,我何必趟这浑水?该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才叫因果循环,大快人心。”
少越点头,赶上步伐,与我并肩而行:“原来如此,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处理?”
“自然是不会吧隐门牵扯进来的,这一点上,你就放心吧。”我理所当然的道。
少越垂着那双桃花眼,想了想,笑道:“初雪你虽为女子,可这等处事气魄与男子相比也丝毫不逊色,我少越……佩服。”
我听不来这等肉麻婆妈的话,只觉浑身一抖:“……客气客气。”
出了这弟子冢,我便不再与少越闲扯。
阿襄阿冉听说我来隐门的消息,激动不已,二人都凑了过来。
在隐门生活了半余年月,这两个小兔崽子似是长高了些,在隐门的氛围熏陶下,二人气质也端得更加正派些。
我得意的点点头,不愧是我看中的小崽子。
阿襄从屋里取来佩剑,向我展示新学的隐门剑法,阿冉则直接在我面前练了一套隐门心法,毫不避讳。
二人都耍得有模有样的,看来送他们入隐门,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送你的剑呢,怎么用这么笨重的家伙。”我站在阿襄面前,好奇的问。
阿襄逞强:“我可以,这剑不重。”
阿冉则一边向我解释:“师姐你送的剑,是庄主的遗物,阿襄舍不得弄坏了,就挂在屋里摆在墙上看。”
原来如此。
阿襄的小秘密都被抖了出去,一时面上挂不住,便不依不饶,硬要拉我比试比试。
“这个嘛……”我抠抠面皮,今时不同往日,我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孩子打趴在地……那可真是面子都丢到姥姥家去。
少越看出我的为难,对着阿襄一笑,道:“你师姐她舟车劳顿,应该多让她休息,就让师叔来瞧瞧你最近长进,如何?”
阿襄还是不解我为何不肯出招,但少越都这么说了,也就罢了。
阿襄拱拱手:“既然如此,少越师叔请赐教!”
少越微微一笑,二人移步宽敞些的空地,我与阿冉就站在一旁看戏。
阿襄站定,忽而大喝一声依势而出,其脚步略显笨重。
而少越不紧不慢,一拍腰上佩剑,一声脆响,佩剑出鞘。少越对阿襄的动作进行评价:“气势很好,出招太慢,力量不足以支撑。”
相比之下,少越身法轻盈快捷,不过是持剑作抵挡的动作,一击之力,其力道之大需要阿襄紧握着双手,才能与之抗衡。
阿襄与少越对上手,只剩咬牙苦撑,阿冉紧张观望。
这阿襄落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再不过三两招的工夫,少越便追着阿襄的招数破绽发难,其剑一挑,阿襄的剑就脱手落地。
胜负已分。
少越倏然一笑,收剑回鞘:“比原先有些进步,身法还需加强。”
“多谢少越师叔指点。”阿襄撇撇嘴,蹲身从地上捡起剑,承认道,“是我输了。”
话是这么说,可阿襄回头就一脸埋怨的看着我,似是怪我害他在阿冉面前丢了人,对着我不依不饶:“你为什么不跟我比?是不是嫌我不够格。”
闻言,我便赏了他一个脑瓜崩,笑骂道:“哪有一个男孩子追着女孩子比试的?赢了也叫胜之不武,知不知道。”
阿冉过来劝和,安慰一句:“没事的阿襄,你这样就已经很棒了。”
“哦,那好吧……”阿襄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许是在阿襄的内心深处,觉得我这种行为野蛮不拘一格的女子,与他们男人,在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罢。
当然,他要是真的这么说了,我就是拼着面子不要,倚老卖老,也要砸他个筋断骨折的涨涨记性。
阿襄在前面走得飞快,阿冉叫他一声,便追了上去。
我与少越走在后头,道:“这两个小兔崽子,日后还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无事,这两个孩子一个乖巧机灵,一个踏实肯干,相信几位长老也是满意的。”少越道。
“这样甚好。”我点头。
先前虽是面子保住了,可我一个不留神,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在地上扑了个满贯。
“初雪你没事吧?”这事情发生得太快,少越来不及反应。
“……没事没事。”我老脸一红。
少越伸手扶我,似是回忆起什么,叹道:“难怪良回来信,让我处不时多安排一些伤药送去山庄,如今看来,怕不是都用在了你的身上。”
“……啊哈哈哈。”我灰溜溜的爬起来,皮笑肉不笑。
晚饭时,我待在房间里,这日,我终于见到了隐门掌门。
许是静淞与之交谈过后,让隐门长老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掌门都亲自来了。
眼下,这掌门与静淞和尚一起。
掌门为静淞和尚特地准备了斋菜,招待我二人好好休息。
我点头应下,不时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上去,一头乌发年纪不过中年的男人,听人说,他的年纪实则已过半百。
这个身穿灰白衣袍的男子,就是隐门的掌事者,杨怀释,杨掌门。
我猜想这年轻的奥秘,或许与隐门中的诗礼乐医的祥和氛围挂钩,颇有些延年益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