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这座山可是叫罗公山?”
我冷冷答道:“不是,叫箩筐山。山的形状像个破箩筐,所以叫箩筐山。”
“这条河呢?”
“叫箩筐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恶狠狠道,有一种恶意胡说的快感。
“你是本地人吧?”他转头望我。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路过的。我可不是本地人。这一带到处口音都差不多。我就是流浪儿,四海为家的。”说完,方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多了。
他看着我,目光好像能把人的心思看透,抬头望着我荒废的家园,悠然道:“听说这村子前些年都是有人住的。”
“不清楚哦。这破地方鬼气森森的,只有先生你才会专程想来看。”我装作无聊不耐烦地低了头,怕再说自己会忍不住想哭。
全村被屠已经一年多了,官家以山匪劫掠断了案,村子被彻底遗忘。这一年多,我到处流浪,天天乞讨,经常偷东西,成天遭人打骂,跟野狗争食。终于想家想得太厉害,半个月前悄悄回了镇上。镇子太小,我怕给人认出我,连乞讨都不敢,却又舍不得离去。一直想回村子一趟,又本能地觉得危险,不敢轻易涉足。直到今天,在酒楼前听有人打听“大关村罗公山”,我连忙趁他出门时凑过去,自告奋勇给他带路。
他孤身一人没有同伴,是外地人,三十来岁,穿着一身质地上佳的素白长袍。没有任何花纹,没有旖旎飘柔的丝绸加身,只是普通的布袍,穿上身却有些飘逸风度。头发干燥整洁,用一根白色的发带一丝不苟地系着。举止斯文,出手阔绰。不爱说话,对我很温和。
“饿死了,哎,真是,这大老远的山路呵。先生您稍候,我去找点吃的。”不待他回答,我一溜烟奔向位于村口我阔别多时的家。屋子塌了一大半,废墟中尸骨不见,角落仍残存着黑块血迹,凳子柜子衣物倒了一地。掀开奶奶的床上的瓦砾,当初崭新的被褥如今虫蚁蠕爬,奶奶的遗体不在了。那晚我想将奶奶收敛入棺,奈何力气太小,又有带刀的凶人经过,我吓得失魂落魄,天不亮就溜出了村。想起奶奶要葬在桃林边的遗愿,我经不住泪水岑岑。抬头,那人好像看过来,我连忙装作擦汗,一边骂骂咧咧:“这破屋子真是到处是灰,破锅找不到一只,反倒让灰进了我眼。”
“看看这附近有没什么荒废的菜地。真是饿死了!挖点萝卜芋头就好了”我拿起小锄耙,飞蹿进了菜地。他并没有看过来,而且相隔甚远,加之这里野草茂密,很好掩护。我根据记忆方位,一把将黑漆小箱挖了出来,我的婴儿小衣服和襁褓布都在。我脱下外衣,将我的襁褓和婴儿衣服放在其中,再将两只最大的萝卜擦干净放进去,系成包袱。这样就不怕他问了。
生起一堆火,我开始烤芋头,吃萝卜。刚想招呼那人一起过来吃,却见村口呼啦啦来了一行人,拿着兵器,气势汹汹地逼近。我连忙往草丛里钻,草丛对面也跳出一个大汉,再看,山脚、河边都同时有了人。
我被包抄了,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这些凶汉都是镇上赌坊和当铺的打手,其中一人拿出一副画像,仔细瞧了瞧画像,又盯着我的脸直打量,道:“就是这小娃!”
不知怎地,来捉的壮汉忽然跌倒了。紧接着,想抓我头发的也摔了一鼻子灰,似乎有一阵怪风掠过,五六个壮汉都跌在地上,吓得魂胆皆丧,哭叫四散。他们向来横行霸道、威风凛凛,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竟忽然自顾自跌倒。若非亲眼得见,我绝不敢相信世间真有此等怪事。看来真是村里乡亲在显灵,化成厉鬼,替天行道。
我看了看掉落在地的画像,正是一年多之前我穿着花衣、面色红润的清秀模样。现在我污秽满脸满身,头发都板结成块,身上永远有捉不完的虱子。
见他也在看我的画像,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真的不明白”,我沮丧叹气。
他不追问,只道:“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让人迷惑之事。”
出了山路,到了通衢大道,他又给了我一大锭银子,自顾自朝西而去。
望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我却有一丝失落。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仍异想天开地希望有人去关心村民被杀惨祸。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而已。只是,既然并非因惨案而去大关村,那是为了什么呢?这里并非风景名胜,也没什么特色物产,连人烟都没有。屠杀过后,采药的人和猎户都不去那一带。况且他去了,也只是随处走走看看,好像漫无目的地游览。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让人迷惑之事”我叹息,一抬头,官道上传来隆隆响,漫天灰尘滚滚。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是马队!我脑袋一轰,拔腿朝山林里跑。没跑多远,一个绳圈从天而降,将我一把套住,身子被一扯,我摔了个狗啃泥,身子被拖拽着靠近马队。
马队一行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每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拿绳圈套我的人在马队的最前列,上身赤膊,露出毛茸茸精壮大块肌肉,下着黑色丝绸裤,见我狼狈样儿,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