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雅间里,李骥穿着奢华金贵的天蚕丝金线锦袍,顺滑的绸面像抹了油一样亮。各色的玛瑙、玉石、金饰戴满了腰间、手指,就连左耳也镶上一颗翠绿欲滴翡翠的耳钉。
“你破产了?”高照解下腰间佩剑,咣当扔在桌子上。
“你懂什么,这是南北商号之间的较量。”李骥骄傲地挽起袖口,露出腕上的沉香珠串,好似孔雀开屏炫耀自己的奢华羽毛,“俞宗臣这人,一副臭德行,我很看不惯。”
“呵,还有你看不惯的人。人家八成也看不惯你吧。”
“没错。我们是相看两厌。但是为了保证财货流转,还得看破不说破地保持微笑。”李骥揉了揉腮,做出慈善的微笑。
“打扮成这样,有用吗?”
“当然,本公子不能一见面就在气势上先输一筹。”李骥指着高照批判道,“你好歹也是三军大将,国之重器,怎么穿的土掉渣哦。”
“哼哼,我一个端朝廷饭碗的哪能跟做人肉生意的比。”
“你这就酸得没道理。”李骥抱着胳臂,不愿与高照再多费口舌。
高照也着实郁闷,昨天在燕使院子里吹了一晚上的凉风,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缩在墙角小憩片刻,海东青就扇着翅膀回来了。在树枝蹦哒着,赶也赶不走,招呼它也不肯下来。
这只扁毛畜牲聪明起来是真的聪明,送完了信还能寻着路回来;但蠢得时候也真没得说,它大概以为此时是在军师府上,高照很有兴致地逗它玩儿。若不是怕声音吵大了会露馅,高照当时就想提刀把它砍了。折腾半个时辰才把它揪下来,塞回笼子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有哨兵来接班。高照困得恨不能倒地就睡。结果梦做得正酣,影卫来报信——李骥有约。
“喂,我可跟你说好了,我只能把俞宗臣那孙子约出来,能否让他帮你引荐到王姬那里,就看你的本事了。”
“可以,我希望不让我因为你炫耀攀比钱财落败而难堪。”
切,李骥不屑地哼起小曲。少顷,便有小厮隔着帘子禀报——客人到了。
“明德兄,好久不见。”
帘子甫一掀开,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那人穿着和李骥一样的蓝色花纹的锦袍,靓丽的色泽像发着光,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在这人面前,李骥的打扮瞬间退化成蓝脖子红缨头的野公鸡,站在拖着长而华丽尾羽却不屑开屏的绿孔雀面前,张开翅膀无礼叫嚣。
但李骥不亏是道上混过的人,见到俞宗臣,面上看不出任何落败感。只见他从容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拱手道,“俞少君,幸会幸会。”
高照也拱了拱手。落座时,趁小厮倒茶的功夫,在俞宗臣的视野盲区里,对李骥悄悄道,“我的人监视他的时候,他都是穿素白色蓝边袍子,看来今天是为你特意换了身行头。”
呸,李骥撅了一嘴;待小厮撤开,又换作一副更加友好的笑脸冲着俞宗臣。
“俞少君,实不相瞒,这位是我魏国高照将军,仰慕王姬已久,想面见王姬,有事相商,请少君引荐。”李骥开门见山地说道。
“天下仰慕王姬者众。将军求见王姬,可要拿出诚意。”俞宗臣也毫不隐晦。
“听闻王姬有两艘货船在江北靠岸。”高照道。
“两艘船的税,我们缴得起。”
“那江北六港呢?”
“不够。”俞宗臣补充道,“王姬对江北确实情有独钟,但王姬想要更多。”
“不知王姬是否想让草原走得更长远。”
“何意?”
“少君可曾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个比喻不是很好听,确实实在。燕王不甘于北地,近年来战事不断。我确有此忧虑,只是可惜,王姬毫不在乎。”
“少君是聪明人。我愿亲自游说王姬,未雨绸缪。”
俞宗臣点头答应,“我可以帮将军引荐,希望将军能讲进王姬心里。请随我来。”
李骥在俞宗臣背后给高照比了个大拇指,低声道,“高照,你行啊,三言两语就能说通姓俞的。”
“这个俞宗臣什么来头?”隔着五六个随从,高照低声问。
一个既懂得聚敛天下财富,又通晓驾驭天下局势的人,不简单。
“一个书生,靠着王姬的势力成了儒商的头子。走南闯北随着他家祖师爷端木赐拜孔子像。老子最鄙视这种嘴上讲着仁义礼智信,手还不住往自己口袋里敛财的人。”李骥在背后朝着俞宗臣嗤了一把鼻子。
“你那是嫉妒吧,嫉妒人家生意做的比你大。”
“我嫉妒他?他还不是靠赫连王姬,靠那张脸;老子经商,靠的是自己!”李骥恶狠狠地盯着俞宗臣的背影。
“你不是背靠陛下这座山?”
“那老子也没有出卖自己的色相。”
“哦我明白了,你是恨自己没有一副酷似王姬夫君的相貌。”高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去去去,老子不跟你争辩了。”
“喂,你刚才说他拜孔子,那你拜哪路神仙?”
李骥马步一扎,右手做持刀样儿比划两下,左手捋着虚无的长髯,脑袋一定,庄重回答——“义薄云天关二爷!”
“二位,到了。”
俞宗臣回头的时候,李骥正凹好造型定在原地,高照像看傻子似的打量李骥周身叮当作响的珠环玉佩。
“额,我刚习了一套拳法,想请高将军指点。”李骥从容不迫地站起来,面不改色地展示了什么叫“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孙平的马车在官路上一路向北奔驰。车内香炉里散发着悠悠茉莉香,祝筠揉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孙平已备好了早茶和甜点。
“连夜赶路辛苦少爷了。”
祝筠微微一笑,“是我连累你,害你这么急着赶路。”
“少爷说的哪里话。是少爷让我又燃起对生命的热忱啊。”孙平递上茶水。
那天他从白玉京里出来,觉得世界都坍塌了。什么王姬,什么凤鸣霞,什么江北,都同自己无关了;或者醉死街头,或者被王姬处死,都无所谓了。可命运让自己找到少爷,为着少爷安稳的生活,就是另一番考量。
“你去凤鸣霞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麻烦少爷,我可以做好。”孙平又解释道,“王姬做海上的生意,有两艘北上的船因风浪受损,靠在江北的港口。若修缮需要半月之久,货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可从江北卸货,要向魏国缴纳近一半的关税。今日恰是魏燕两国在凤鸣霞和谈,王姬打算动用燕国的关系,拿到免税的文书,然后去江北提货。”
“那我们今天来的及吗?”
孙平摇摇头,“即便昼夜不停也要明晨才能到。”
“耽误了一天要紧吗?”
“原定明日申时卸货。”孙平暗自捏了一把汗,“文书不到,他们应该不会妄动吧。”
“凤鸣霞到江北需要多久?”
“快马的话一日。”
“水路呢?”
“现在是汛期,可以省近两个时辰。”
“那是不是顺利的话就能赶上了。”
“如果到了凤鸣霞能立刻拿到文书的话,勉强可以赶的上。可我不清楚拿到文书需要多久。”
孙平又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明日寅时左右会到霞口驿馆,我换快马去请文书,然后派人送到江北。少爷不必着急赶路,我在凤鸣霞的别苑等着少爷。这里是别苑的位置,”孙平指着图纸,“梧桐巷甲壹号。”
“这样也好,但愿不会误了你的事。”祝筠收起图纸。
“还有,”孙平掏出一折子官文,“这是给少爷准备的临时通关文牒,以备查验。”
“你想的真周全。”
“赵司理以前随王姬在外奔走,往来交际的人多。有他护送少爷,会一路平安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我又不是小孩了,不会走丢的。”
孙平笑着挠挠头,“嘿嘿,就是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