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未有去看洛千常的反应,实则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余光瞥见少年指尖发白的手忽然僵住,却让他心里一窒。
周边人没有停下话匣子的意思,恶毒又难听的话层出不穷,什么“孤儿有娘生没娘养”、“天煞孤星命本该绝”、“黄口小儿德不配位”,甚至有想让他主动回琼羽仙伏诛的,以换取鬼巫族长久安宁。
乔易棠一直注意着身侧人的反应,就怕少年气极,一冲动给别人落下把柄,好在悬了半天的心随着少年松开的拳头落下。他安抚性地拍拍洛千常肩头,道:“时辰不早了,上楼吧。”
洛千常一言不发走在前头,乔易棠回首又看了那桌人一眼,眼神晦暗不已。
进了厢房,摘下帷帽的少年眉目间罩着忧伤,朱色瞳眸未见杀意,而是含了点点莹光。这副委屈的模样让人见了,不免心生怜惜。
既无言,乔易棠便也不作声,闭目养神,脑海中却皆是下山以来遇见鬼巫族圣子的点点滴滴。
有些经历他的印象甚是模糊,但他始终明白佯称无辜小儿的阿长对他从未有过威胁,与之共处的温馨日子宛如昔日仙山时光;伪装到头的阿常亦不带敌意,恭他为座上宾,万事皆随他意,纵然身处异乡,未被待作异客。
世人口中的骄奢圣子在宫廷里的生活简单又朴素,服食过无常草的身体吃不得珍馐盛宴,屋子里也不敢放置容易藏毒的器皿,最好的陈设摆件是都进了那名叫“凝夜”的宫殿。
在外听得百姓评价洛千常游手好闲终日无所事事,与他所见那向沧浪与墨翎学习政务、闷头处理政事的人全然对不上号。
至于嗜杀暴戾……不管是弑师、杀同门、焚木屋,少年一直那样振振有词,所作所为倒是引人深思。
洛千常坐在窗边,俯瞰着夜市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打更人报响戌时,他才笑一声道:“你也认同他们的话吧……”
“我知道的,你们都觉得我罪不可赦,敌人如是,族民亦如是。江山是先辈打下的,妖兽窅冥虺余孽是父王和卫叔叔绞杀的,当年也是他们奉献了性命才守得黎民百姓免遭屠虐。”
“我母后因我去得早,父王将他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卫叔叔终生未娶,将我视为己出。如若不是为了护我周全,他们也不会失去修为和灵力,最后害得族民在群龙无首下迷茫度过了十载有余,终日惴惴不安,而今再次陷入危难之中。”
洛千常话说得很轻,似是在喃喃自语,但修灵者照样听得一清二楚。乔易棠抿了抿唇,取过瓷杯斟满香茗,抬手一抚,便递去温热的茶水。
“凝夜宫里的陈设,该不是强取豪夺来的吧?还是……交换的东西对不上价格?”
洛千常错愕地看着乔易棠,转瞬笑了起来,“哥哥真会说笑,我何时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我族主张以物易物,是想贯彻自给自足的理念,免得百姓只为了钱而操劳半生,甚至心生歹念。各家各户开的小铺子能用自己的东西换去别人的东西,但大铺子还是得用真金白银,比如这里。”
像是明白了乔易棠所问何意,他又道:“宫廷中所需的吃食或用品皆是殿守安排,他们巡城时若选中了某样东西,便会直接定契,而后将白银送去。一般情况下,百姓唯一送去宫廷的银子只有赋税,他们所说的没少收半分钱,也许仅是因为不服我罢了。”
乔易棠好长时间未再开口,洛千常放下茶杯颓然起身,适时门扇被敲响,他把门一开,屋外小厮点头哈腰地道:“客官,小的给您送热水来了。”
看着身前一直低垂脑袋的人,洛千常挑挑眉,疑道:“嘴巴受过伤?听你说话,像是含了些什么。”
“是、是,受过伤。”
他满是探究的目光定定落在那人身上,许久才让出道来。小厮猫着腰入室将水倒进金盆,很快便离开了,惟自始至终不曾抬头。纵然他心中有疑,也不好贸然质问。
洛千常半挽起袖子,顺过檀木架上的毛巾揉搓两下后轻轻掩面,然而巾上的一抹鲜红,陡然让他眼神一暗。修长的指节在水中一旋,几滴水珠随着他指尖一弹径直射向乔易棠手中瓷杯,一声破碎声响,茶水四溅。
“有异!”
门口处莫名传来被掩上的异响,一道细不可察的银光没入洛千常的青丝中,他抬手摸摸脖子未有发现什么,脚下却越发虚软。
一道劲风扬开门扉,外头竟是空无一人,乔易棠退回屋内令长逸剑横在门前,随即搀住了快要倒下的洛千常。
“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弑主,我的好手下真是胆大包天。”洛千常冷笑一声,拭掉嘴角的血迹,又捂住后颈,“刚刚那个小厮声音不妥,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嘴里含了暗器。”
“忍一忍。”
乔易棠带他坐到椅上,绕到其身前,两指点过双肩,再打出柔中带刚的一掌,一根细针刺入墙中。然而洛千常中毒已成定局,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二人的心皆是悬到顶点。
今时不同往日,上次遭袭是打退敌人后的事情,此刻危险近在眼前但尚未显现,叫人进退两难。
“你还有灵能丹吗?”
“你不可运功。”
“师兄,我亦不知来敌底细,不能让你独自面对!”
乔易棠仍是回绝得飞快,放出神识探得有越来越多朝他们而来的蒙面刺客,他抬手收回长逸,以洛千常为圆心画了一道结界。忽见他两指间包裹着紫色灵气的银针直入心脏,引出来后滴血入阵,霎那间,一堵泛着紫芒的光壁将二人隔开。
“许多事情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乔易棠甩剑打回破空而来的几支弩箭,未有截下的武器遇上结界,顷刻间粉身碎骨。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告诉我,你当初为何要说是师父意图杀你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