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伏天气,热的人既烦躁又困乏。
这一燥一困,上些年纪的刘三和就耐不住折腾的病了。他直觉自己浑身酸疼又乏累无力。家里人找大夫抓了些药,刘三和日日吃着。
直吃到七天头上,刘三和忽就有了些精气神,早上要菜要汤要馒头,中午又让老婆子给做了大碗手擀面。
家人一看刘三和身体好转,也都大为高兴,想着他病体初愈,想吃啥都顺着他的意。到了下半晌家人都去地里干活,刘三和又躺床上休息去了。
半睡半醒间,刘三和忽觉周身松快,好似身体上的病痛这会儿全好了。这一舒坦他就彻底醒了,于是他起床穿鞋,想着去地里看看。
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迎面就来了两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这俩人各配一把手枪,一副手铐,上来就问:“你是刘三和?”
刘三和忙回答:“是。”
听罢,一副明晃晃的手铐就锁在了刘三和的手腕子上。一人拖一人拽,口中还说着:“快点快点,再慢就赶不上时辰了。”
刘三和不愿走,说着:“有什么事你们和我说清楚,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走了。”
一人说到:“你到了就知道了,快走。”
刘三和不死心的提要求:“我要走也得给家人说一声。”
另一个人没了耐心:“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刘三和还想再言,那俩人凶神恶煞的做势要打,吓的他也不敢再多言。
出了门,刘三和才发现外面已然天黑,他迷糊着自己难道睡了这么久?
那俩人走的极快,他被人驱赶着也不得不一路小跑。说是跑,三人脚下却脚步虚浮,凌波飞步般一步堪比十步,路边景物快速闪退,他们一路飞掠。
刘三和就这么跟着这来路不明的二人,又听一人说道:“得再快点,若慢一点一尸两命,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一说,那俩人拎着他更快了。这条路连个弯都没转,两边树影参差,犹如两排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也不知走了多久,刘三和又觉得也没走多大会儿。他们到达一个热闹繁华都小镇,这里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售卖香烛纸钱的商贩,他们身穿的服饰也是从古到今什么都有。
由于人多,他们三个速度稍微慢了些许,刘三和觉得这里像个庙会。
又往前疾行,山坡上一个大大的戏台,匆匆一瞥,那戏台之上,一个白布棚子,棚子正中一个醒目庄严的奠字,棚内的几案上放着一张男人遗像。
刘三和看到那遗像立时便吓的一个激灵。灵棚周围之人,三个儿子披麻戴孝,手捧哭丧棒。亲朋好友还未看清,就被那二人押着一闪而过。
二人把他押到一间房子前,没等刘三和看清面前情况,他就被这二人推进了房子里面。
这间房乌漆麻黑的一点光亮都没有,给人的感觉整个就是一黑匣子。刘三和扶墙摸索几步,感觉这房间甚小,又缘这里太黑,整的刘三和十分害怕。
他无助的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想着今天的两个黑衣人,那疾行状态的不寻常,还有刚才看到的灵棚,看到的遗像,想必自己已经死了。
至于现在的黑房子,刘三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多时他在这房子里便昏昏欲睡。
昏沉中他听到有女人说:“生了,终于生了,是个男孩。”
又有一个女人声音听着甚是虚弱:“快,抱来给我看看。”
刘三和睁眼就见自己在一个女人怀中,他吓的张口想让这女人走开,可听到耳里的却是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他再试,发出的声音依旧是婴儿的哭闹声。
孩子一哭,女人就哄,听出大意就是别哭之类的。他大概能听懂意思,却不是自己熟悉的腔调。他努力想挣脱女人,身体却不听使唤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起初那女人难产,房间里好一通忙活,到此刻刘三和才算彻底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索性他便放弃说话,反正说了她们也听不懂。
看来他又投胎了,且是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投胎。
时间很快,刘三和一点点学会了支配自己这个柔弱的新身体。到了两岁的时候,他便和父母说自己原身是谁,家住哪里,也只缘他太小,家人以为他是中邪,忙着找神婆到家里一顿乱闹。
至此,刘三和便不闭口不提他上辈子的事。
又过三年。
父母给他找了学堂,刘三和去学堂上学,只一堂课他便不去了,因为先生教的课程他都会。
从此,陕西,渭南,合阳县,出了一个神童。
此神童三岁能文,笔墨对联样样都会。五岁双手打算盘,家里的账房先生都算不过他。
如此直到八岁,刘三和再次和父母开口:“我想回家看看。”
父母不知所以。
“只因当时走的急,家里全然不曾交代,时至今日仍是不放心。”
他父母开始一听仍是不信,只刘三和说的多了,他父母便不由不信,于是答应他回去看看。
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刘三和的父母很是上心,只是家里事物缠身他父亲又出不来。于是找来家中管家,又让管家找了几个可靠的长工,让他们套上马车,护送小少爷走这一程。
一行数十人,三辆车,有拉长工的,有拉特产的,还有一辆自然是他们少爷坐的。如此日行夜息,到了第三天傍晚,他们到一客店跟前。
店家让伙计领长工把马车带到后院,又给马匹上了上好草料。
一行人吃跑喝足都各自睡去了。
离家前世的家越近,刘三和越觉得睡不着,毕竟相隔一世,时过八年,他也不知再相逢会是何等场面。
半夜出了房门,他见店家还在盘账没有休息,索性就上前和店家聊了起来。
店家拿出棋盘,二人就此对弈。他们由前世聊到今生,由重生聊到这几年。刘三和的一番际遇,言之谈吐,无不令店家深感惊奇佩服。
一夜不长,很快便是天亮。
一行人起程,店家送了店里拿手肉食,还邀请着刘三和回来路过时再到自己店里住下。
又一日行程,到日色将西的时侯,刘三和坐着马车到了刘家村的村头,且村头那田里还正有一人在那锄地。
刘三和仔细观瞧,正是自己的大儿子刘长升。他连忙唤马夫停车,急急就跳下马车,径直跑到田边对着那人就喊:“长升,长升,你快过来。”
田里那人一看谁家孩子这般直呼自己名字,那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谁家小孩,这么不懂事。你家大人呢?”
刘三和见儿子不听话更急了:
“长升你快过来,我是你爹啊!”
刘长升更气了:“你这孩子满口胡言。”他拿着锄头就上了马路。
管家见这村夫急眼了,他赶紧挡在刘三和身前:“您先别急,您听我家少爷把话说完。”
刘长升横眉立目:“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说出来个道理来,看我不能轻饶过你们。”
刘三和也知道是自己急切了,他忙上前,对着儿子解释道:“不是我胡说,我真的就是你爹刘三和。”
刘长升气的举起拳头,刘三和吓的往后一缩,口上仍是倔强:“你娘名叫李金枝,比我大三岁,当时我二十成亲,当年生的你,我五十有二去世,你今年整岁四十,你若还是不信就带我回家见你娘。”
刘三和急急说完,又犹疑着问道:“不知你娘现在可好?”
刘长升先气后惊,但若是打听过自己家情况,这小孩能全部说对也不是没有可能。
管家又道:“我们大老远从陕西过来,绝对不是专程来捣乱的,你就应了我家少爷要求,让他见一见你家母亲,若是我等有意寻事,就我们这外来的几人还能欺了你这本地人世不成?”
就长升见二人说的诚恳,也就勉强答应领着他们回家一趟。
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宅子前,刘长升开门进院,刘三和也跟着进去。
刘长升媳妇从屋里出来,刘长升拉他到一边耳语几句,让她去请老娘出来鉴证。
刘三和眼见老妇人从屋里出来,看起来八年不见着实老了不少。
他上前唤声:“金枝。”
老妇人眼花,眼前模糊一个小孩,可刚才儿媳说这个小孩自称是自己死去的当家的。
老妇人开口:“你进来说吧。”
刘三和跟着老妇人进了屋内,半晌功夫,老妇人眼睛通红的让刘长升去把老二老三都找来,就说你们爹回来了。
一家热热闹闹的相聚,如此过了三日,刘三和留下带来的特产用品什么的,带着伙计们就此告别离开。
辗转经年,他这次回来不过是想弥补当年亏欠,他不声不响的,一个字都没来及交代就那么走了,留下一个女人三个儿子,过的好与不好他全然不知,这样的烂摊子他又怎么能放心。
此一遭,各自安好,一别经年,已隔去一个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