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这春后的时日里,还是夜盛日衰,没多时就入了夜。
静淞和尚与慧善尼姑等人辞行,刚下山就被四个江湖人士打扮的壮汉,尾随了去路。
这意图如何,旁人一看便知,慧芝尼姑就赶紧告知。
等静淞落单,街上又无行人注意之时,拐到街尾巷口,四人便趁机下了手,把和尚一顿踹踢砍打。
静淞和尚身受琼凃之害,没有反击之力……被揍得好生凄惨。
和尚连连退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而我,前脚得了消息,后脚便背上琴,拿着行李下山来了。
我在街上寻上一圈,听得动静一看,好家伙,这和尚也太不济了,就连这些三脚猫功夫的壮汉都对付不了。
我心上一阵嘀咕:“叶玄这条狗尾巴草,生命力倒是旺盛。当时你拿匕首捅我,我也该以怨报怨,还你捅个心窝凉!”
我在暗处观察,忽而灵光一闪,急中生智,我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迷香。
火折子一点,这香随风往里头一散,我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在街口架琴一坐,弦音几声。
四人举刀的身形一滞,听得声音生疑,回头望去:“窄琴……白衣女子……莫不是,她就是叶掌门说的入魂引?!”
其一惊疑不定:“她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得对话,既然是知道些我的名头,那我的心里便顿时有了底气。
领头的大手一挥:“不管什么引,今日……统统砍了再说!”
“呵。”我轻笑一声,故作气定神闲,“若是想活命的,劝你们就不要乱动了。”
闻言,四人脚步一滞。
领头的统一指令:“她说死我们就死了?别听她的!弟兄们冲啊,抓了她今儿晚上喝大酒!”
“好!”
“我们全听大哥的。”
我勾唇一笑,琴音不止。
那四人生猛,当即虎扑过来,然而仅三步,便晕头转向摔在了墙上。
领头人心生畏惧:“你,你这女子……对我们做了什么?!”
见状,我便知迷烟起了作用,当下端得一副高深模样:“今日这和尚,我保下了。你们四人已经中了我的幻曲,若是再待上半炷香,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四人面面相觑,一人系着紫色腰带的壮汉出了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这四人入了我的套,自是慌张不已,当下色厉内荏。
“你们听过我的事迹,也该清楚我的喜好,我这人啊向来喜恶分明,打斗也该分出个胜负。”我笑道,“可我与他人不同,这一出手……不死不休。”
轻声细语的,惊了他们一个寒颤。
十指在琴案一拍,琴音铿锵,我抬眸,发随风起,黑夜之中,确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我似是自言自语一句:“我此处曲声一响,算算时间……夜杀也该到了。”
夜杀威名一出,四人只觉脊背一凉,当即腿脚虚软,就给我跪下了,饶命长饶命短的哭诉起来:“这都是别人逼我们做的啊,我们兄弟四个为了养家糊口也是逼不得已!”
这些借口听上千万遍,听得耳边聒噪,我掏了掏耳朵:“行了行了,亏得我今日心情不错,现在滚了,我便既往不咎。”
如是,四人争相爬起身,一窝蜂的全跑了。
四人跑远了,我便松了口气,施施然的起身,背上琴:“幸好夜杀的名头还可以拿来唬人。”
静淞和尚灰头土脸的起来,拍拍蓝布衣裳:“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出手相救。”他看着我,眉间稍蹙,“可方才施主你不是说……”
“说什么?我确是内力尽失。”我没好气的道,“方才那是障眼法,哪儿来的幻曲?那都是我压箱底的迷烟药物。幸好是些小喽啰,都被我唬住了,否则今日难说。”
我自叹一声,还是之前过得潇洒,一人一琴走江湖,见谁都不怵,哪像现在?
“走吧。”我拽住静淞和尚的衣袖,向街外走去。
静淞和尚跟在我身后,一怔:“去,何处?”
“隐门。”我摆摆手,“你可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帮你,叶玄的人都找到这里来了,顺藤摸瓜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我这是火烧屁股大难临头,这叫自救。救你?顺道罢了。”
听完我说的话,静淞楞了好一阵,这句话被他揣摩了好久,终于知晓其中含义,这张紧绷的面上,难得展露了些许笑意:“多谢。”
“好说好说。”我胡乱摆摆手。
正巧我二人此时正处的地方,距离宁致乡隐门并不算远,于是我们在街上打听了一番,寻了个方向,便连夜上了路。
归尘门。
叶玄自一人软禁了归尘门上下和尚之后,又喂和尚们吃了琼凃,即便是每日给和尚们送饭的妇人,也尽数成了聋哑。
外头由玄宗弟子负责整日看守,里头哪怕是传出一声异响,都有人上报查看。
戒备森严。
玄宗新招募的人手,由玄宗弟子回报消息,言之静淞和尚早已露面,却受入魂引与夜杀打断之故,和尚的抓捕计划并未成功。
房间里,叶玄怒斥:“我早已派人牢牢盯住了荒诛阙的动向,夜杀分明还在江城境域之内!他们见的,从何而来的夜杀?!”
叶玄手掌一拍,茶盏裂开,茶水四溅开来。
“是,是弟子失职!”眼前的玄宗弟子说跪就跪了下去。
看着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弟子,叶玄平息了怒火,站起身:“罢了,此事也不该迁怒于你,还是我亲自出马,文罔你先起来吧。”
文罔依言起身:“敢问掌门,我们下一步应当如何?”
叶玄背过身去:“备马,我要亲自去一趟枫楠山庄,拜会裴庄主。”
两日后,叶玄赶到枫楠山庄,途经永济镇,时隔多年,再见早已物是人非。
永济镇在那一夜后,永远的成了荒镇。
玄宗新掌门来拜会枫楠山庄,山庄大门大开,里头的人见了叶玄如此年轻,就当上了新任掌门,无人不夸赞一句少年英雄。
“哪里,都是侥幸,这都是嫉君教导有方。”叶玄端得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若不是幸得嫉君庇护,我叶玄,怕不是早就死在了夜杀手中。”
嫉君已死,众人怕勾起叶玄的伤心事,便刻意不提。
枫楠山庄中,有下属见叶玄十分眼熟,问其出生,叶玄便如实答了。
原来叶玄,就是当年永济镇上落跑的少年。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携带着一身的亡者气息。
年迈的管家上前握住了叶玄的手,感慨不已:“是我山庄无能,没能护住镇上百姓,实在愧对这么多的乡亲们……”
“这事管家也不必过于自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叶玄答得知分寸,知进退,“乡亲们生前都是好人,死后也是去往极乐世界,早早享福。”
“是是,你说的是啊。”管家叹了一声。
叶玄在大厅等候,现任枫楠山庄庄主裴玉生,闻讯前来会客,管家等人就退下了。
双方见了面,相互夸赞一番,与叶玄交谈甚欢,裴玉生唤人端来茶水。
房门应声被敲响,外头走进了个小女孩儿,瘦瘦小小的,眼睛却长得很是灵性。
她穿着虽然朴素,身上却戴着三两件华贵首饰,稍显违和。
“裴爹爹,喝茶。”女孩儿双手将茶盏递上。
裴庄主脸上满是笑意的接过了:“好,好,荣焉真是个好孩子。”
荣焉也回以一笑。
这女孩儿正是方家大火之后,就到处流浪的祈儿。
叶玄见她倒是一怔,二人眉眼不甚相仿,便问:“这是……庄主的孩子?”
裴玉生未急着回答,对着荣焉道:“你先下去吧。”
“是,爹爹。”女孩儿依言告退。
等到门关上,人都走远了,裴玉生这才解释道:“这是裴某在几月前收养的孩子,遇到这孩子时,裴某恰好出门在外,去国都向圣上进言……为此,没能陪在云儿身边,见我妻最后一面啊……”
裴庄主一生只娶一妻,云儿,她身染怪病,即便隐门医字长老来了,也未曾治愈,在坚持数年与病魔斗争之后,还是去了。
无子嗣,成了裴庄主一生的痛,恰好遇见祈儿,便收留了她。
裴玉生坐在木椅上,饮茶而叹:“或许这就是命啊。”
叶玄施以一礼:“常闻裴庄主为人仁义,而又心善,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裴玉生摇头,“叶掌门今日光临山庄,可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我这小辈岂敢在您面前卖弄。”叶玄话锋一转,却道,“今日,却是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来。”
裴玉生一怔,追问:“此话怎讲?”
——
另一边,我与静淞和尚一道赶回了隐门,除了下山时的那四个小喽啰,再没遇上其他人手阻拦。
这倒是一件顺心之事。
原来想着让静淞一人进去,通报了也就罢了,没成想我在门口转转悠悠的功夫,就被少越发现了。
少越见我如此,就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道:“你就进来吧,元琛长老他不在,自从离笙入土后,长老他闲来无事,就喜欢出去走走。”
“我……你……”我逞强,“那,我这是给你面子,顺带来看一看阿冉阿襄这两个小兔崽子。”
少越哭笑不得应下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