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当那个他不自觉得，由衷地钦佩着的女人倒在地上，颈侧咕嘟咕嘟冒着血。他并非什么都没做。他给她包扎了伤口。
但他又什么都没做，因为，给一个还没死，还有救的人类包扎伤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不这么做才奇怪。这不是一个友善的世界，每一个活人都是珍贵的，都富有极高的价值，哪怕，是敌人。
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毫无意外。这种行为模式，就可以成为‘什么都没做’。
意义何在？
独孤寒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如此自然地做了被训练要做的事，救了一个濒死的敌人，然后，让她发挥了自己的剩余价值。这，是有意义的吗？
他以前是不会思考这些的，但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理上的纠结。他睡不着，无法好好休息。所以，这个问题不止关乎他的自我认知，也关乎他的生死。
在他还更小的时候，在千叶城，他没少听前辈们的抱怨。那是他们在酒足饭饱后的保留项目。
“听着小子们，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这是一个糟糕的时代。有时候，你们可能必须得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是，那些都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对你毫无益处，只会害你送命。”
他记得，那位前辈最后背着自己因年迈体衰而罹患异毒的母亲一同出城，投入了荒野的怀抱。
独孤寒胸口有些发酸，他当时是亲眼目睹了他那高瘦的身影背着一位瘦小的躯壳踏出城门的。
当年的他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却只觉得认为这样的人所说出来的话，或许是对的。如果他能一直相信这种言论就好了，可惜，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停止思考。
从不否定自己的行为，坚硬的，在这个糟糕如茅坑的世界活下去，像块石头一般？
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接受，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无论自己杀了多少人，伤害了多少人，然后，将记忆封存起来，轻飘飘的坦然接受？
真的能做到吗？
然后，那个念头出现了，像一颗种子一样，从他心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茱莉亚死了，自己也要若无其事的接受，然后，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吗？
他对曾经的记忆，有了一些新的见解，似乎和当时那简单直观的钦佩之情有所不同。现在，他回忆中的那道背影，似乎，是因肩上所背负的而高大。那道背影的主人所说的话，也开始逐渐模糊变得模棱两可，只因，他本是言不由衷。
人类为什么要活着？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呢？只是为了与他人互相伤害吗？其他人对他来说是什么呢？难道什么都不是吗？如果真相果真如此，他，能接受吗？
不能。
他再度回想起那在他眼前绽放的鲜红色玫瑰。热烈的红色晃花了他的眼，温热点点溅射在他的脸上。一瞬间，那个敦实的汉子和那朵鲜花一同消失了。
他想，毛平的出生和消失，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
毛平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按部就班的训练，长大，进入猎杀队，现在，死于任务途中。按部就班，自然而然，所以，他才对毛平的死毫无波动吧。
但那位背负老母亲的前辈，那位坠入河中的女战士，甚至，那个被自己轻松屠戮的白金天使，不一样。
独孤寒紧闭着的双眼间，原本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逐渐变得平缓。他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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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林木茂密的山谷里，谷地中央却有一大片空荡荡的区域，那里伫立着一幢上古遗迹。
它通体由钢铁建成，四四方方，虽然有些许锈迹，但全无人工捶打的痕迹。一场的平整，规矩。平均排列的凹凸结构没有丝毫误差，毫无疑问的神迹。
在这处神迹建筑的上方立着一块高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四个红色的大字——光明制药。
“那应该是神明使用的文字吧……”
一个战士俯视着谷地低声呢喃道。他不敢大声说话，因为那处神迹的四周遍布着一些奇特的魔兽。它们看起来，似乎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金属锻造而成。
听到战士的话，独孤寒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另一个战士严肃地说道：“那些恐怕不是魔兽，它们……它们可能……是神明安排在此的守卫！”
“考验！”
独孤寒小声却异常严厉地说道。
“是考验，不是守卫！”
那战士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他们来此取药，是出自于谁的授意。可不就是千叶城所崇拜的那尊战神吗？虽然开口的是大萨满，但大萨满代表的是谁呢？
“拿到了万灵药，不仅仅能为城邦立下大功，从此成为千叶城的英雄，被人们尊重、崇拜，名字会被刻印在英灵圣杯的最上端。而且，还能荣耀伟大的战神，为祂增光添彩。死后必可入祂的国，从此与神相伴直至永恒。”
独孤寒虽然只做到了小队长，但毕竟也算是做了领导。况且还是那种经常要带着手下去玩命的领导，加油鼓劲打鸡血算是基本功。虽然，这些词儿都是从前辈们那里听来，他大约记下的，虽然他之前在带头向那些可怕的魔兽冲锋时也说过几次，但这次说出来的效果，却和之前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原本状态颇为疲乏的战士们竟然一个个打起了精神。
这次前所未有的长期任务让他们遭遇了更多的艰难困苦，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伤亡率，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体验，不止独孤寒，而是所有还活着的七个人，内心都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蜕变。
独孤寒自己还没有发觉，听他说话的战士们可能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话还是那些话，但他将它们说出口时的神态、语气都已经和从前大相径庭。
他现在，可以和那些真正经历过风霜的前辈们一样，在自己的言语中注入力量，并将这些力量传递给身边的人。就像他曾经被鼓舞时那样，去鼓舞别人。
哪怕，他说出的某些话，他自己都不信。但是没关系，说的什么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所传达出的精神和意志。
无论他现在在说什么，他想要说的却只有一件事。我在这，我将带头冲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