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带着一腔愁绪，吃下干粮，莫干山掀帘出帐，施施然走来，问道：“你可要推迟。”他一出声，又有一声音响起，“我跟你换。”有一句是周遇所说。
丁亥精神一凛，转着眼珠瞅了瞅两人，忽然一扫伤病之态，他站起身来，形如苍松，朗声说道：“不必推迟，不必调换。”
莫干山微微皱眉，他身后的双煞二使四骥颇是惊讶，丁亥抹去鼻涕，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平生第一次醉酒，受寒受伤，耽误大事，已是老脸丢尽。九九之约，时间由我所，比武顺序，也是我挑石定下，若因我推迟，改换顺序，我这张老脸岂不要削去皮肉，让天下人笑到骨头里去。”
丁亥眼神坚定，扫过众人，朗声补充：“区区一场比试，我丁亥当初定了下来，如今便也能输得起。”
最后那三字，掷地有声，在场众人，惊讶之后唯有佩服，“输得起”这三个字，任谁也不能如此坦坦荡荡地说出。
丁亥目光投向莫干山，坚定如铁，他道：“莫教主，午时一到，我自会与你一较高下。”
“九九之约并非儿戏，你既应战，我必赴约。”莫干山微微一笑，赞道：“你如此淡看输赢，这份豁达，当真无人能能及。”他转身入帐，帐里飘出阵阵饭菜香味。
丁亥捏着手中干粮，食之无味，又见莫干山的近身侍卫，缓缓走来，手中端了一碗热汤，恭敬说道：“教主请丁公一同用膳。”
丁亥毫不客气，接过大碗，谢也不谢，转身走向周遇，递上热汤，道：“礼尚往来，你赠我干粮，我请你喝汤。”
周遇眼里闪过不屑，答道：“不必，冷热不宜，伤胃。”他咬了一口冷硬冷硬的干粮，转身背对丁亥。
丁亥将干粮劈成碎片，扔入热汤，饱食一顿，热汤下肚，洋洋暖暖，他身上舒畅许多，迎着阳光，盘腿打坐，运功疗伤。
过了一夜，丁亥已能提气运功，但他也心知肚明，一个时辰的御寒疗伤，并无多大作用，不过能多抵挡几招，不至败得太过惨烈。
离午时还有两刻钟，丁亥撤掌收功，逗弄白鹤玩耍，人鹤嬉戏，其乐融融，周遇提醒道：“这白鹤于你的比试，并无益处。”
丁亥道：“我带冲天赴约，并非让它助我，不过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如今，我败局已定，已无心输赢！”
听到白鹤鸣叫，末朱第一个冲出来，莫干山与他人随后，丁亥挥手，冲天乖乖落在山顶巨石之上，他道：“我身上虽带点伤，却不需你手下留情。我丁亥敢比、能比，便也输得起。”
莫干山点头，道：“你输得起，我也敢赢。”他突然后退一步，换奔雷上前。
丁亥疑惑不解，奔雷直立不语，莫干山道：“今日一战，由荼灵教下属奔雷代本座出战。”
丁亥满腔惊愕，怒火上窜，双目圆睁，莫干山却轻飘飘说道：“我知你输得起，我也不占便宜。”丁亥怒而拂手，示意奔雷退后，道：“我不跟你打。”
莫干山指了身后一众下属，道：“你不愿跟奔雷过招，他们之间，任你挑选。今日不论谁人出战，输赢皆归我。”
丁亥怒火烧心，身上又热了起来，他风寒不轻，受伤未愈，即便与奔雷等人对打，也并无胜算，败在莫干山手下，并不丢人，但败在荼灵教教主座下二使、四骥任何一人手中，那可是极为丢脸的，传到江湖，他哪里还能站直说话。
丁亥兀自恼火，迟迟不出声，闪电催促道：“我等武功地位不高，丁公瞧不上，不愿与我等动手过招，也可以效仿教主，派人出战，输赢自担便是。”
丁亥眼里冒着火星子，嘴角抽搐，心里暗骂，“我携白鹤赴约，派它代我出战？”他冷笑一声，道：“你嘴皮子的本事倒是厉害。”
闪电道：“属下拳脚的功夫，还望能得丁公指点一二。”丁亥哼哼冷笑，转向奔雷，道：“你大方赠酒，我豪饮一醉，改日我身子大好，再指点你三招。”他伸手指向天山，道：“你来跟我打。”
真是喜从天降，天山捡了个意外，暗自欢喜，以丁亥如今的情形，他拼尽全力，也有胜算，他上前一步，道：“多谢丁公指教。”
丁亥抽抽鼻子，暗暗运力，手掌却空空如也，如今只剩招式了。
“这一战，我替你打，输赢归你。”身后忽然传来周遇的声音，如闷雷轰下，天山浑身一颤，身子微微发抖，丁亥万分诧异，周遇淡淡然反问：“你才说输的起，如今却不敢？”
周遇心中自有盘算，莫干山身边八人，全是他鹿门弟子，辛苦栽培一番却转投他人麾下，他始终难以释怀，代替丁亥出战，一来帮他，二来借此机会，好好教训昔日叛徒，一举两得。
周遇竟愿意代丁亥出战，莫干山真是万万没有料到，他身后八人皆是惊骇，脸色骤变，神色顿时不安，莫干山云淡风轻，缓缓说道：“由你代战，恐怕不妥。”周遇冷笑，面向长空，问：“有何不妥？”
莫干山挥起长袍，道：“九九之约，有言在先，若找人代战，此人须为你我三人的亲人、徒弟、下属，你与鹅湖，乃敌对比试之人，并非亲属、徒弟，自然不能代为出战。”周遇一怔，无力反驳，两使、两骥神色大缓，松了口气。
周遇退到丁亥身后，道：“你若败了，我替你报仇。”丁亥道：“既有比试，便有输赢，我输得起，不用谁来报仇。日后，我请你到鹅湖喝酒，谢你今日的情意。”他大步上前，独立垓心，凛然无惧。
天山眼中杀意翻滚，双拳一扫，挥手打出，天山伏魔掌落石般砸向丁亥，掌力如风，颇是狠辣。
丁亥心道：“好小子，一出招便痛下杀手。”他挥出千佛掌，回了一招御字诀的“白浪翻天”。
天山伏魔掌来势如冰雹，旨在狠劲，千佛掌挥洒如流云，若无内力加持，只能胜在快速，丁亥伤后，出招迟缓三分，与天山过了七招，渐渐不支。他便强行催动内力，化在掌中，一招“乱石穿空”，震的天山后退三步，天山不敢再轻敌。
两人又过七八招，丁亥只觉周身经脉不畅，气血喷涌逆行，千佛掌便慢了下来，出掌飘浮乏力。天山乘胜追击，右手伏魔钻破千佛掌的虚招，直击丁亥门面。
丁亥连连后退，强行运气，催动掌力，出排字诀的招式，千佛幻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天山一时花了眼，阵脚微乱，两人不相上下。
周遇、莫干山各立一旁，淡定观看，莫干山嘴角微斜，漏了笑意，周遇眼光笔直，藏了担忧。
山风流转，烈日当空，丁亥、天山又过了十来招，他伤寒之后，强行运气对敌，经脉杂乱，气息不稳，招式开始凌乱。
天山一拳破了他虚招，拍在他胸膛之上，掌力如山，将丁亥拍飞出去。丁亥摔落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他脑袋沉重，身上又忽冷忽热起来。
天山挥手袭来，人未到，掌力先出，丁亥不及出招，伏魔掌内力如潮打来，又将他拍飞出去。
丁亥连滚两圈，撞在石上，周遇眉心一皱，自言自语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闪电得意忘形，问道：“教主，天山要赢了，你老人家如何奖励他？”
莫干山嘴角含笑，目不斜视，丁亥扶石站起，问向奔雷，“奔雷，你可还有酒，再送我两杯。”奔雷尚未出声，周遇便恨恨然抢道：“你如今这般情形，全是贪酒误事，竟还不知后悔？”
丁亥口中咸涩泛苦，苦笑道：“你这说教训人的习惯，该改一改了。”奔雷朝他摇了摇头，东日使道：“教主帐里还有几坛酒，你若要解馋，可向他老人家讨两杯。”
丁亥却道：“他的酒可比不上奔雷的酒。”莫干山依旧浅笑不语，瞧不出半分喜怒之情。
天山双掌凝力，呼呼打来，心想不出五招，他必能打败丁亥，借此扬名江湖。丁亥无法运功出掌，败势已定，铁了心挨他两掌，认输便是。
山风呼啸，一道黑光突然破风飞来，“铿锵”一声，插入地中，生生阻断了天山的去路，迫得他收掌止步。只见地上一把黑剑，赫然横在天山与丁亥中间。
众人目光聚在那黑剑之上，洒落一地的惊愕。那是柴伯骏的黑剑，丁亥、莫干山、血骨双煞都识得，难道柴伯骏来了？
丁亥最先朝黑剑来处看去，果然，十丈之外，一黑影如墨，正款步走来，不是柴伯骏是谁？他旁边跟着一娇俏的黄衣女子，正是杨霏盈。
莫干山本以为丁亥会带徒赴约，到了九阳山却大失所望，如今柴伯骏突然到来，他一头惊愕，直压到脚底，丁亥心尖上的惊讶稍纵即逝，欢喜便盖过心头。
周遇不明所以，二使、四骥心中暗忖，来者虽年轻，但出手便以利剑阻断比试，想必来头不小。
寒川低声问向末雪，“师姐，他是什么人？”末雪冷冷回答：“双阴山掌门。”二使、四骥顿时大惊，细细打量柴伯骏，心里思忖，丁亥携白鹤赴约，他的黑衣徒弟却姗姗来迟？是有意迟到还是偶然而来？
柴杨二人越走越近，丁亥首先问道：“你们来九阳山干什么？”杨霏盈道：“我们一路往北，遇到一个话多的船夫，说他载了一个老人家，要到九阳山赴九九之约，不是九月九日的重阳之约，竟是九年九月九阳山之约。我多嘴问了一句，船夫口中所说的老人家竟与老前辈极其相似，我们好奇，过来看看。”
丁亥瞅了瞅他们，又问：“只你们两人？”杨霏盈道：“九阳山陡峭崎岖，伯骏哥背我前行，先到山顶，阿好和韩大哥在后。”丁亥笑问：“可有什么要紧之事要来找我？”
他灰头土脸，嘴角和胸前衣服都带了血迹，柴伯骏眉头一皱，问道：“你被他们打了？”柴伯骏跟丁亥交手，深知他的武功实力，疑惑中带了点惊讶，他竟会被打成这番狼狈模样？丁亥眼角眉梢微微一蹙，问道：“你特意来观战？”
柴伯骏挑眉，又问：“你怎会被打成这般模样？”这两师徒，你问我也问，却没一个好好回答。杨霏盈只能代替回答：“前辈赴约，也不与我们小辈们说一声，我们只好不请自来。”
旁边众人一听，又收一份惊讶，莫干山心道：“他竟真没有带徒弟来的意思。”闪电东日使等人也疑惑：“他为什么不愿带徒弟前来？”杨霏盈答了丁亥，又回答柴伯骏，道：“伯骏哥，老前辈受伤了。”
柴伯骏点头，道：“我看出来了，被打受伤的。”他一根筋有话说话，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能噎死人。
丁亥一脸窘迫，心中愤愤然，杨霏盈轻声解释，“丁前辈受了风寒，你瞧不出来么？”
丁亥脸色铁青，浑身又热了起来，不等柴伯骏再问，抢先说道：“我不慎沾染风寒、受了内伤，以致今日功力不佳，这才挨了几掌。”
柴伯骏转身，朝山下看去，淡淡然说道：“大头很快就上来。”山风呼呼，两人踩着轻功飞奔上来，齐头并进，正是韩柏松与苏好。
一见山顶阵势，韩柏松不禁雀跃，他虽不识周遇，却知莫干山的来头、丁亥的名声，如此难得一见的高手比试，竟让他撞上了。
苏好走到丁亥面前，恭敬行礼，见到她的狼狈模样，颇是惊讶，韩柏松却着急问道：“我们来迟了么？胜负分出来了么？”
杨霏盈解释道：“丁前辈染了风寒、受伤了。”韩柏松惊叹一句：“出师未捷。”柴伯骏眼光掠向丁亥，韩柏松明白他意思，上前替丁亥看伤。
丁亥大手一挥，踏步走出，道：“疗伤不必急于一时，我这场架还没打完呢。”天山并不畏怯，上前迎战。
苏好急道：“掌门，师叔祖已受伤，不宜再战。”柴伯骏恍若未闻，抬脚上前，黑影一闪，挡在丁亥身前。
烈日之下，惊讶来袭，柴伯骏这一步分明是护师之举，杨霏盈微微一笑，拉了苏好向后退去，莫干山与柴伯骏有过数面之缘，深知他性情淡漠，这一举动已是十分意外，他问：“柴掌门亲上九阳山，可是要代师出战？”
柴伯骏冷冷的目光扫过双煞、二使、四骥，盯在闪电身上，问：“他是你打伤的？”天山朗声道：“是我。”柴伯骏脑袋微微一侧，余光掠向丁亥，吩咐道：“你退后吧，我替你打回来。”
丁亥方才惊讶，此刻欣喜若狂，柴伯骏来则来矣，若只是观战，岂不浪费，他三步并作两步，退到韩苏杨三人身后，一脸得意，兴奋说道：“我徒儿既已到来，便由他代替出战，不论输赢，皆归我有，横竖我输得起，也敢赢。”
莫干山点头同意，问：“柴掌门想跟谁打？”柴伯骏一脸云淡风轻，道：“随意，来几个打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