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三月下了两场雨,一场14天,一场15天。
整整一月的时间,空气中布满了潮湿的味道,楼道里的水汽从未干过。舒释下楼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脚,脚踝肿得像个馒头。那段时间欧阳渺每天都在寝室里偷偷煲骨头汤,用保温瓶装好给舒释送去。
我总是被飘来的肉香味吸引,忍不住去偷肉吃,很不幸,每次都被她逮个正着。舒释每天卧床闲的发慌,就在寝室里唱歌画画。欧阳渺每次去看他,舒释都会给她唱一首歌或者画一张画。那些画被欧阳渺贴在桌子边上的空墙上,每一张都是笑面如花。
等到雨停的时候,舒释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武大的樱花也已经开了。
周围所有人都在计划“赏樱行程”,我在新闻上看到由于赏樱人员过多,武大门前的过街天桥被压变了形。我最怕人多的地方,更害怕樱花。儿时和爸妈去玉渊潭赏樱,由于人太多和爸妈走散,害怕自己被人贩子拐走,不敢哭闹,只能顺着人流一直往前走。还好姑姑家里玉渊潭很近,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到姑姑家。一进姑姑家门,就开始放声大哭,问什么都不说。
很多年后,姑姑还经常在家庭聚会上说起此事,说当时被我吓得够呛,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在那之后,妈妈为了安抚我受伤的心灵,送了我人生中第一辆自行车,不过那辆自行车并没有消除我对人流的恐惧。正因为这种恐惧,在舒释邀请我周末去武大时,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从武大回来,欧阳渺的墙上又多了几幅新画。欧阳渺一边认真地裱画,一边洋洋得意地说起她和舒释在武大的游园的细节......
出游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武大的樱园里是一片粉红色的海洋。抬头是繁花,低头是人海。欧阳渺拉着舒释的手在樱园里兜兜转转,找不到一个可以拍照的地方。
“哎呀,都不知道是来看花的还是来看人的,怎么这么多人啊。”欧阳渺有些急躁地说。
舒释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说:“那不如画下来吧。”
欧阳渺站在树下,望着粉红的花海,风吹起她轻薄的刘海,花瓣随风飘过她的脸颊。粉色的裙子如樱花一般甜美。舒释站在不远的地方,用圆珠笔随意勾勒,没过多久便完成了一幅画作。欧阳渺静静地端详着画中的自己,嘴角泛起甜甜的笑意。舒释安静地站在欧阳渺身边,看着嘈杂的人群,有点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画的真好。”一个奇怪的口音打断了欧阳渺的思绪。
欧阳渺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外国男孩儿,很高很白,金发碧眼,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孩,是个中国男孩,比他稍稍矮一点,看起来很腼腆,黑黑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身形倒是有几分像舒释。
“可以帮我们画一张吗?”金头发男孩问欧阳渺,欧阳渺回头望着舒释。中国男孩儿害羞的拉了拉金头发男孩儿的衣角,在他耳畔轻声地说:“走吧,别了。”
“没事的,你们站过去吧。”舒释礼貌地笑着,拿出纸笔。
金发男孩拉着中国男孩站在一棵樱花树下,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对白衣少年的笑容,让盛开的花朵都显得黯然失色。舒释把画撕下来递给金发男孩。
男孩兴奋地接过画,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你画的真好。我叫Mark,是这里的留学生。这是骆珈,是我的......”
Mark还没有说完,骆珈拍了他的胳膊一下,Mark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U R so sweet.”舒释说道。Mark始终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用手臂搂住骆珈的肩膀,继续说道:“你叫什么?”
“舒释。”
“SHU,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这是缘分啊~”
“你的中文说得不错啊”舒释笑着对Mark说,“联系方式就不必了,相逢何必曾相识。”
舒释拉着欧阳渺离开了人群,留下一头雾水的Mark。这大概是舒释第一次主动牵住欧阳渺,但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快乐。欧阳渺依稀听见骆珈在给Mark解释那句“相逢何必曾相识”。
骆珈的声音虽然轻巧,但每一个字都印在了欧阳渺心中。“这句话出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概是说都是同样遭遇的人,何必在乎是否认识。同是天涯沦落人......?”骆珈的声音越来越远......欧阳渺假装不经意转身望去,骆珈正望向远去的他们,眼神中写满了疑惑......
离开樱园后,舒释和欧阳渺去了凌波门。凌波门正对面是游泳池,水泥路伸向东湖里面。早春时节太还是太冷,没有人在这里游泳。来往于磨山与武大之间的游船把这里当做临时靠岸的码头。游人一般都是从磨山到武大,很少有人从武大去磨山,船只一般都是载人而来,空船而归。欧阳渺吵吵着要坐船,老板看舒释犹犹豫豫的,算了他们友情价,两个人10块钱。
船家在后面摇船,欧阳渺和舒释坐在棚子里,舒释指着远方的古老建筑对欧阳渺说:“那边是放鹰台,传说李白曾在这里放生过一直鹰,八月边锋高,胡鹰白锦毛。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据说就是写的这里。”
“舒释你知道的真多。”欧阳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舒释,欧阳渺继续说道:“我们来唱歌吧?”
“好啊,”舒释诡异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唱道:“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呐~”
“你怎么那么不正经啊?好好唱一首。”
“这首多应景啊,你怎么不接上啊?来来来,重新唱一遍。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呐~”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欧阳渺小声的唱着,“哎呀,我不唱。我唱的不好。”
“没有啊,很好啊。继续唱啊~十年修得同船渡,一起唱啊~”
“百年修得共枕眠~”
舒释和欧阳渺唱了一路,船家在后面笑了一路。欧阳渺想起高中时,因为闺蜜恋爱让她觉得不悦,现在想起来的那一群的欢笑始终抵不过两个人的快乐。
“舒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然后结婚,有自己的家庭。”欧阳渺问出这个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荒诞。她是那样一个惧怕家庭的人,想到母亲她总是不寒而栗。而在那一刻,她的内心却渴望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属于自己的家。在这里不用瞻前顾后,不用思来想去。
欧阳渺甚至想到,在一个明媚午后,她和舒释睡醒午觉,坐在阳台上,喝一杯茶,看一束花,时间就这样慢慢流淌,直到日落。他们一起在厨房里准备晚餐,舒释帮她系上围裙。这种祥和的画面,在她儿时的记忆里经常期盼,后来时间久了她连想都不敢想了,她害怕失望,她以为这一天在她的生命里永远都不会出现。
舒释像是上天赐予欧阳渺的礼物,他不像高中时遇到的那些男生聒噪、浮夸,他总是安静地唱歌、画画,温柔地告诉她那些衣服更适合她。欧阳渺对舒释视若珍宝,她感谢舒释来到她的生命中,也担心舒释会离开。
舒释没有接欧阳渺的话,轻声唱起《红豆》。舒释喜欢王菲,从小就喜欢,舒释腿受伤那段时间,给欧阳渺唱的歌大多是王菲的。欧阳渺喜欢舒释的歌声,也害怕舒释的歌声。舒释唱起王菲的歌,眼神中总露出一种莫名的哀伤,尤其是那句:“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每当听到这句歌词,欧阳渺就会想到《奋斗》里,米莱唱《左边》的场景,想到那句“你和我之间的遥远,永远隔着亲切,爱少的可怜......”她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分手的那一天。
欧阳渺想起骆珈疑惑的神情,又想到上一秒他们唱《渡情》时的欢笑。或许爱情就这样的,令人患得患失。欧阳渺没有谈过恋爱,舒释也没有,欧阳渺不知道,他们是因为没有恋爱经验,才会如此?还是因为舒释从未想过,向她袒露心中哀伤的原因.....
“到了。”舒释跳到岸上,伸出手臂扶她上岸。
欧阳渺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句“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听见舒释在叫她,嘴上小声地嘟哝道:“他划的可真快。”
“什么划的啊,这是电瓶船。他就划了两下。一路都是坐着的。”舒释笑着说道。
舒释始终没有回答欧阳渺的问题,欧阳渺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笑的那么好看,像冬日里的暖阳。欧阳渺害怕追问会让舒释心生厌烦,她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温度。
故事讲到这里,欧阳渺的语气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得意。她有些迷茫地看着我,说道:“小妖,我总是猜不透舒释的心思。总感觉下一秒我就会失去他。”
“可是他还是愿意为你作画,为你歌唱。”我看着墙面上的新画,简单的线条,好像每一笔都能看到他们欢笑的样子。
想到舒燃,想到向逺,想到舒释说起那个女孩时,眼神中的不安。或许他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契机,告诉欧阳渺,他的哀伤背后是与两条鲜活生命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