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挂银盘,大地共月光。
清风传相思,佳节多惆怅。
灯笼红光冷,增衣还觉凉。
举杯依独影,慰藉托凉浆。
不觉年回轮转,又是一个月娇如水的中秋夜。
武学兵面对中天明月心潮如海汐一样汹涌澎湃涛声不绝。
昨年的今日他和武二妮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而又被突如其来的飓风吹散。
那些红灯笼,红绸缎,大红喜字将永远停留在他那浑浊的记忆里。
包括和武二妮相处的那些甜蜜日子,就像洒落在门前的落叶那样飘零孤独,那样毫无生机,那样哀怨而无奈。
前两天他又去了趟漓源,心想把二妮接回来,没想到正碰上她父亲住进了医院,孩子仍然在曲家。
武二妮一见武学兵就哭,就像一只掉到陷阱里的小绵羊。
武学兵拥抱着武二妮,心如刀绞又别无良策,眼看心爱的女人受着煎熬而无可奈何爱莫能助。
他唯一做到的就是尽量为她说些宽慰话,唯一能帮到的就是给武二妮丢下一万元钱。
武二妮留下两千,其余的没有收。
她从心里何尝不惦念武学兵,又何尝不体谅武学兵的孤独和寂寞?但面对现在的境况又只能选择留下来。
分别之时,两个人哭成了一对泪人,依依惜别,此情此景直叫苍天敛晴日,直叫花木闭香蕊。
可怜一对露水鸳鸯才遭霜打,又被浪卷。
孤怜怜马达声响尘土飞,凄惨惨泪眼婆娑无望期。
他一连几天出大门,八月十五的月亮在他看来就没有圆的时候。
厨师和司机们放了一天假回去了,他去外面提回一瓶酒来自斟自饮起来,一直喝到酩酊大醉和衣而卧。
相聚几百里地之外的武二妮在这个中秋又何其能舒心快乐!
她们一家本打算把她爸从医院接回家中安安心心地过个中秋节,却没想到喜剧兮闹剧兮,一部部轮流登场。
先是武会庆,一年来都不曾登过她们家的门边,武二妮的姐姐一直都不理武会中。
有一天他却提着礼物突然登门,武二妮和他姐赶都赶不走。
他说他追悔莫及,声泪俱下。
他说他那也是迫不得已。
他欠曲向前的人情,又想到反正孩子也是曲向前的,孩子跟着亲生父亲总比在冯阳好,最起码这里的学习环境比冯阳好,有利于孩子发展。
没想到重重伤害了武二妮,还连带到了岳父大人。
他说他愿意和全家人共同来照顾老丈人。
武二妮刚开始恨不能把武会庆逮到手千刀万剐,曾发誓永不饶恕他。
随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时光烘烤,那颗塞满仇恨的心渐渐耷拉了下来。
细细想来,他做得虽令人不齿,话中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不管怎说,孩子在武学兵身边总不如在人家曲家,何况曲家在三矿是声名显赫的人家,这里的教育质量又胜于冯阳,男孩子长大总归是要寻根的,即使强留在冯阳将来长大也是麻烦。
倒是长痛不如短痛。
武二妮许多日子来在渐渐醒悟这个道理。
她姐心中仍然别扭。
刚开始武会庆上门的时候,她怒气十足想把武会庆赶出去,怎奈武会庆任打任唾就是不走。
她指着武会庆的鼻子一阵竭嘶底里的狂骂,什么家贼,什么白眼狼,什么毒蛇,该用的难听话都说了出来。
武会庆除了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自抽自己几个嘴巴,一言不还。
大家原想武二妮恨他恨的钢牙碎,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武会庆已经做好了任打受罚的准备,就像他给武二妮说得那样,如果觉得把我这颗脑袋砍落到地上才解气,才能结清欠下的罪孽,那就请小姨子给我来个痛快。
他的哭腔,他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悔恨道歉话直让铁石心肠也会软下来。
何况武二妮现在看着他已经没有了哀怨和痛恨,已经没有了感觉。
尽管他做的事不是人,尽管他当时就像用刀子往她肚里捅,可中间还牵扯着唯一的一个姐姐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她们不应该为他的事再去付出代价,他们毕竟走到一起就是一个人家,一个好光景。
她擦了擦眼泪对她姐说:“姐,我的事不怨他,他没有做错事,他是为了源源好,源源每天有爷爷奶奶宠着很幸福。你还是跟他回去吧。”
她姐听武二妮说心中似信非信,也不知道二妮是不是真实的想法。
她妈早有规劝之意,现听二妮说到这个份上,哪有做娘的不盼孩子一家团聚的?随即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会庆当初也是为了源源好,再说,他(武会庆)的工作就是人家曲向前给安排的,哪有知恩不报的。什么也别说了,今天是中秋节,你们回去了我们也能省心些,都高高兴兴地过个团圆节吧。”
武会庆的女儿也走过去拉着她妈的手在一边央求。
她姐的心才渐渐回转过来。
她跟着武会庆走了,一场存满滑稽的喜剧就这样告一段落。
他们走后武二妮伏在床上伤心地呜呜咽咽哭起来。
该恢复的平静总会恢复,该继续的生活还总得继续。
人家一家人赌气也好痛骂也好,回到家里就是一个完整的家。
而她,武二妮,她受到的伤害谁能弥补?给她造成的创伤谁又能抚平?
破碎的家庭,残缺不全的爱情,空虚的人生,无着无落的生活又有谁能给个圆满?
她凄惨而痛苦的哽咽声发泄着一个失去目标青春少妇的无助和哀怨,而这一切也只能都归怨于宿命。
然而,她又何曾悟出宿命这条小船既要经历顺水逆水也要承受顺风逆风,既要掌好舵又要把好向,不该扯帆的时候就不能扯帆。
否则任凭你都做得好,拼尽力气,往往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中秋佳节,明月如盘,高挂中天,群星辉映,普天祥乐。
正是:
月光如水泻,
清宇无浊尘。
夏去不知处,
秋至暖风清。
高阳洒金光,
忧思寄飞云。
随着夜灯初上,武二妮好不容易让凄苦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妈把一晚热面条刚送到她的手里,夹起的面条还没有挨着嘴唇边,院子里就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叫:“妈!”
多么亲切!多么熟悉!这一声叫就是金箫玉笛也比不上,一直喊进他她的心里。
直让她的手哆嗦,直让她的心发颤,不会是耳鸣吧?不会是听错吧?可那声音特别的真切,非常地清晰。
正在她似信非信的狐疑间,紧接着又是一声:“妈,妈妈!”
“是他!是源源!”他就像被弹簧弹了一下,搁下碗站起来就要出去。
她妈也吃惊地从伙房里伸出头来:“谁在叫?”
只见门被推开,曲源源一头撞进来,手里还提着两盒月饼:“妈妈!”他照着他妈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武二妮刚刚止住的泪腺又突然打开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她用尽了平生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儿子,不住地用手抚摸着儿子抵在他肩膀上的头,嘴里凄切地呢喃着:“儿子,我的好儿子,妈妈想你想的心都要碎了。呜呜呜……”
“妈妈,我也想你,我常常梦到妈妈,妈妈,你梦到过我吗?”儿子热辣辣的气息钻进她薄薄的衣衫,串串泪珠染湿了她的肩膀。
突然,他一把捧住源源的脸蛋:“源源,让妈妈好好看看,你的脸上怎么起痘了?怎么瘦了?怎么少了一颗牙齿?怎么皮肤这样粗糙?”不等源源解释就又从上到下审视了个遍:“孩子长高了,都超过我肩膀了。”
她目不转睛的审视让曲源源渐渐不好意思起来:“妈妈,我是和爸爸一起来的。”说着他扭回头去,后面没有人。
“谁?曲向前?”武二妮神经反射地问。
站在身边的二妮妈也插上嘴来:“你爸呢?”
曲源源看上去也很纳闷,反身朝门口走去。
武二妮不由自主地跟在儿子身后。
曲源源把门打开,一出闹剧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只见曲向前低着头单腿跪在门外。
曲源源用力揪了揪他的肩膀:“爸,你这是干什么!”
曲向前仍然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也不说话。
武二妮对他异常厌恨,一看这种情况,拉着源源的胳膊往里拽:“别管他,让他就跪在那儿好了!”
二妮妈觉得不管怎说曲向前都是源源的父亲,大十五天的这样跪着也觉得不好看,就对曲向前说:“向前,你这是做什么,不说三不说四的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把门闭上,他原意跪就跪倒天明。”武二妮气狠狠地说。
“妈,我是来向二妮请罪的。”曲向前闷声闷气地说。
“请罪你干嘛要跪着,有话起来说!”她妈的口气听上去也不软。
“曲向前,你觉得咱们之间还有这个必要吗?装神弄鬼的你吓唬谁?”武二妮横目冷对。
“二妮,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采取哪种手段把孩子抢回来,你打我吧,我都能受了。”曲向前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凄婉。
“你是我的什么,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你起来走吧,让我和孩子说一会儿话。他已经大了,他要愿意回去随时可以回去。”武二妮的话凉冰冰的冷若冰霜。
“二妮,你不答应和我回去我是不会离开的。”曲向前声音不高,但对于武二妮来说不亚于一次地震。
“我?我跟你——回去?曲向前,你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了,要不要看医生?我武二妮和你曲向前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和你去?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已经和学兵领了结婚证?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我与你曲向前已经一刀两断,这是法院判的,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武二妮对他提出的这个无理要求既气愤又忧愁。
“二妮,就是判了离婚,你在我曲向前的心里仍然是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曲向前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从眼光里可以看出那份真诚。
“向前,你们都是割了离婚证的人了,就别耍孩子气了,她已经有了头主,你还年轻,再去另找一个也不难。”二妮妈不想惹下曲向前,声调放低劝解道。
“妈,求求您老人家让我们全家团聚吧,我们还有孩子需要照顾,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呀。”曲向前向前探了探身一把抓住二妮妈的裤脚央求道。
武二妮听着他的话就恶心,不由地性子一急把她妈往里一推迅即把门关上。
她妈没有防备,猛不防朝后趔趄了几步,幸好托住沙发靠背没有摔倒。
“你这是做什么!”
武二妮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源源飞快地一把把门打开扭回脸来怒怼着武二妮:“你凭什么这样做?你凭什么这样对我爸?”
顿时所有人都惊愕在那里,目瞪口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源源,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武二妮在惊诧之余不免有点失意和伤心。
“可是,妈妈,他是我的爸爸呀!你们好好说话好不好?”曲源源一边带着哭腔一边扭转身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把曲向前从地上拖起来。
曲向前的腿由于跪得时间长而一时无法迈动,只能用手扶住门框低着头站在那里。
声音中带着凄楚:“源源,你不能用那种口气和你妈说话,她没有错,错在我不好,多少年来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娘俩受苦了。”
曲源源一下抱住他爸发出一声凄厉的叫:“爸!”
这一声叫直叫所有人动容,这一声叫直叫武二妮颤抖,让武二妮全身发麻。
父子之情,甜犊之性,谁能把他们父子扳开呢?
武二妮顿时瞠目结舌,惊呆在那里。
突然,更让她让所有人感到震惊的一幕又发生了。
只见曲源源一把推开曲向前扭转身来双膝同时跪在地上,直起头来对着武二妮:“妈,如果你不能原谅我爸,就让我替他跪吧,妈,我已经大了,我想要既有妈妈又有爸爸的家,我也想和其他同学那样有爸爸和妈妈陪着我!妈妈求你答应我,好吗?妈妈!”
如果说,刚才使全家都感到突然,感到猝不及防,感到震惊的话,那这会儿简直就是一股电流击穿遍全身,像要被这股强大的力量而击穿。
武荷香顿时感到一阵的天旋地转。
她赶紧后退了两步扶住沙发扶手。
她妈一见不好赶紧伸手扶她。
武二妮慢慢地捂着胸口坐到身后的沙发上。
这时的曲向前也一步跨过来拉住武二妮的一条胳膊。
武二妮定了一会儿神,睁开眼一看被曲向前拉着就像被蛇咬了似地,惊厥地一把把曲向前的手甩开:“你滚开,离我远点!”
这时,曲源源已经窜过来两眼垂泪连声哭喊:“妈妈,妈妈!”
武荷香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感到有一张大网向他盖下来,让她无力挣脱,无力反抗。
孩子一声声的呼喊,就像一把剪子在一块一块地剪着她正在流血的心,让她失去最后一点拼争的能力。
她无力睁开眼睛,不想睁开眼睛,不敢看到儿子那张深深印在她心底的亲爱的脸和脸上剜心的泪水和表情。
女人,为了爱可以舍弃一切,为了情可以赴汤蹈火。
可为了亲生骨肉所有的一切又会顿时变得逊色,变得苍白无力。
武二妮,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她有爱有恨,有喜有恶。
在儿子一声声肝肠寸断的呼声中,似乎所有的自我和认知都在刹那间土崩瓦解。
她一把将儿子揽到怀里,无尽的泪水带着心中的哀怨一齐涌出来,汨汨不断。
那是她的凄凉、委屈、无助和痛心。
没有语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词也吐不出来,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就这样拥着儿子,这就是她的所有,这就是自己的心!
仿佛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无以存在,也只有此时此刻才是最温馨最幸福的时刻。
然而,这种虚幻的感觉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回味一下就被儿子的一句话撕了个支离破碎:“妈,跟爸回去吧,我们永远在一起,不要再分开,好吗?”
她的思维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
她泪眼婆娑慢慢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迷茫的眼光摇了摇头:“孩子,不,妈不能,妈已经和你武叔结婚了。妈不能!”然后又低下头来发出“呜呜”的哭声。
这声音里有着无奈,也有着无助,还有剜心的痛楚。
突然她一下把头扬起来冲着曲向前:“曲向前,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有本事自己来,为什么要把孩子顶在前面?我告诉你,你这是白费心机,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的!你现在就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说着,也不知她一下子从哪里来的力气,腾地站起来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声向曲向前喊道。
曲向前后退了两步,看着武二妮蓬乱头发怒目圆睁的样子也有些胆怯,怯懦地:“二妮,你误解我了,我没有撺掇儿子,也没有教儿子做什么——”
曲向前的话还没有说完,又一幕让所有人意外的突发情节出现了。
只见源源一把把武二妮推开立地站起来,不由分说地走到曲向前的身边一把拉住曲向前的手:“爸,咱们走!她不认我们,我们还和他说废话做什么!走!她不要我这个儿子,就永远别见到我!”
曲向前还踌躇犹豫着,还想再和武二妮解释什么,无奈让源曲源用尽力气拽出来。
曲向前也显得很无奈:“源源,别这样,你听我说——”
“跟我走!话已经说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走!”曲源源一个劲地使命拽着曲向前向外走。
曲向前在门外回头大喊:“二妮,好好照顾爸!”
武二妮突然从门里把曲向前提来的礼品朝外砸出来。
源源不管不顾地拉着曲向前:“走!她爱扔不扔!”
父子俩拉拉扯扯地走了出去。
二妮妈赶紧出来把礼品捡起来。
回到家里,武二妮已经跑进卧室闭上门一个人痛哭流涕。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知道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路在何方,就如坠入万丈深渊,一片黑暗。
儿子,留在心中的这点唯一希望都已泯灭,心中唯一的一束亮光彻底闭熄,生命中唯一的期盼已消失殆尽。
她伤心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