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石室中央,一条巨大的石雕龙躯盘踞在柱子上,龙鳞镶有琉璃珠,其中烟雾飘渺,与殿堂供奉台上的琉璃珠如出一辙。
石室四角均落着一盏红纸灯笼,而墙面上画有麒麟怪兽,蛟龙出海,整个空间都似一场诡异的祭祀。
白沐雪身体虚软,双足落了地也还是倾在狸吾身上,无力的眼波在那条石雕巨龙上审视一番。
“这些东西好可怕,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她再不敢直视,只好把眼睛转去看狸吾,嗓音有些颤抖。
“好。”
狸吾带着她开始绕着石室走,除了方才进入的门扇外,再找不出其他出口。他又尝试去摆动那些红纸灯笼,也不像有机关的样子。
最终,他们还是把目光停留在正中央的石龙上。
记得卷册中记有神异兽类,龙为其一,此处是邪魔之地,为何要雕这尊石龙呢?
狸吾心中惴惴的,脚下不由走近了些,刚想伸手去碰龙鳞,胸前的衣襟突然被轻轻攥了下,低头便瞧见白沐雪担忧的神色。
他在她肩上安抚着拍了拍:“没事,你站在这,我过去看看。”
“那……小心点。”白沐雪犹犹豫豫还是任他去了,自己则站在一旁稍作休息。
骨节分明的手略带着些伤痕,轻轻往龙鳞上一抚,那上头所镶的琉璃珠突然闪烁金光,越发刺眼。
狸吾把手拿开,光束即是暗淡下去。他又去看整个龙躯,每一颗琉璃珠以铁环相扣,是陷进龙躯内的,不知是不是因他刚才的触碰,眼下整条龙背都在泛光。
金光青烟,是为命魂。
狸吾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他迅速上前,想要将那些琉璃珠逐一取下,可未等他再碰,整个石室突然撼动!
哐当哐当,四盏红纸灯笼倾倒在地,灯火大盛,红纸烧尽余留青灰。
他快步回到白沐雪身旁,稳着她的身体避免摔落。
石室内似乾坤大撼,石龙也被震得左右晃动,那些琉璃珠更是岌岌可危!
在他们震惊的瞳孔中,巨龙缓缓向右移动,其下有一石椅从地下露了出来,椅子上坐靠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逃离的石朔君。
他并未缚眼,缺失的双目勾勾望着二人,鹰爪攥着一颗琉璃珠的,只听一声刺耳破裂声,那琉璃珠碎了一地,青烟垂直而上,飘飘渺渺被他吸入口中。
少时,石室恢复静止,三人彼此相望,空气中一片诡谲之态。
白沐雪惊骇不已,本就虚弱的身体已是招架不住,她平息不了起伏的心颤,开始捂着口鼻不住咳喘,只两声,呕出一手的鲜血。
看到这幅情形的狸吾骤然惊恐,脸色吓得煞白,石朔君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从二人气息之中多少猜出了些。
狸吾拥着她,让她坐在地上,又将她的头靠进自己怀中,无措地听那一声一声的咳,见那唇角一滴一滴淌着血。
“看来玉树果是吊她的命呐,难怪狸兄弟这般迫切抢夺。”石朔君从石椅上站起来,可狸吾却没有精力再去看他,所有视线全都在白沐雪身上。
石朔君笑了笑,继续道:“可惜可惜,即便在下有怜香惜玉之心也无能为力了,玉树果如今正在这龙睛之内,已是妖邪之物,怕是救不了白小姐了。”
这话无疑同千斤石狠狠砸在二人心上,狸吾眸心锐利投向石朔君,而白沐雪的双眼已是灰蒙蒙的,毫无神采,此刻却是去看那石龙眼睛。
石龙左眼确实有一颗圆润血珠,右眼则是空空。
石朔君站在龙躯之下,面色从容更有几分得意:“不过也是无碍了,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也算是我成全你们情深意重吧。”
语毕,手中鹰爪猛然扫向他们,狸吾反应敏锐立刻抱着怀中姑娘闪退数步,只是他腾不出手,一味防守迟迟攻不过去。
怀中的人被他翻腾两下,更是经受不住,喉间的腥甜不能再忍涌了出来,大口鲜血吐在了身上。
狸吾止住动作不敢再动,只这片刻闪失,左肩就被利爪狠狠划出五道血痕,皮肉掀翻,鲜血淋漓。
他们的血染在了一起,浸湿了彼此的衣裳。
臂上的痛楚教他失了劲,怀里的人生生被他摔在了冷冰石地,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吟。
石朔君不肯停歇片刻,抓准了时机再度袭来,狸吾左右闪身躲避着鹰爪,心中除了不安白沐雪的情况外,更对石朔君如此灵敏的手脚感到奇怪。
失明之人何会动作如此麻利?
进攻来得紧迫,他顾不得太多,翻手想取出弯刀,一摸腰间却是空空荡荡,余光朝瘫倒在地的白沐雪看去,才想起刀是留在她身边的。
他咬紧牙关,一个跨步从石朔君身后掠过,立于后方一把抓住他的右爪,再将其折叠在背后,抬足击打对方小腿,石朔君脚下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狸吾从来善武,动作不尽狠厉,控在手中的鹰爪被他揉着拧动,只听一声‘咔嚓’,手骨断裂声,半晌,石朔君才感觉到疼痛,一声惨呼响彻石室!
也就在同时,石龙龙爪瞬间崩裂,爪形巨石半空坠落,震得地面细尘吹飞。
白沐雪半撑眼帘,吃力地往石龙上看去,直到此时,她总算明白了这间石室的用意。而狸吾也正凝着目,在半残之躯的石朔君身上和石龙身上来回巡看。
“原来你处心积虑在姑蜀镇中卖邪物,就是为了夺这些人的族命魂,用其养蛊?”狸吾表情凝重,觉得此事已经不好收场。
石朔君的后背被压制着,前额抵着地面,静默无言没有挣扎,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狸吾……你过来……”
白沐雪卧坐在地上,用极为细微绵软的声音唤着。她的小脸全无血气,胸前衣裙却红得触目,整个人犹如被人捻碎的花,气息奄奄。
狸吾的心被高高悬起,随时可能堕入无底深渊,他忙不迭上前把她护在心口:“没事不怕,我在我在。”
“你看……”她抬手,用尽全力,指着石龙眼睛的位置,细声道:“他与你打斗的时候,那……咳咳……那龙的眼珠子一直在动……应该是他借了这石龙的躯体……”
“好了,你别说话,先不说话了好么。”
他挽过那抬举的皓腕,轻轻揉进掌中置于胸前,听着她不断弱下去的声音,狸吾满是怜惜,恨不能替她受这苦难。
白沐雪微弱的吐息一声摇摇头,道:“想来你说得对,这石龙……就如蛊一般,若是长久下去,那些命魂可如何……咳咳……如何是好?”
“人族的事与我何干……”他突然生了怒,这话道得有些任性。
素手从他掌中挣脱,去腰后取来赤色弯刀,递到他眼前,带着些娇笑哄道:“与云牙山有关便是与我有关,与我有关是不是……是不是就与你有关?……咳咳咳咳……替我将那些琉璃珠取下好不好?”
狸吾盯着寒刀不语,身形久久不动。
如此,她也怄了气,推着他离自己远些,同样不说话也不肯去看他。
“我去。”他妥协,扶她在墙角靠下,径自去了石龙身下。
那些琉璃珠剥落的样子真如耀眼的龙鳞,相扣的铁环不堪利刃,不过数刀已被他全部取下。
狸吾又脱下外衫将它们牢牢裹好,正准备转身向那个爱发脾气的小姑娘‘邀功’。
却听身后猝然而至的啸声,是锐器挥在空中的声音,他瞬间骇白了脸,猛然转身的同时听见了她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
﹉
血,一地的血,青丝白裙落入尘埃,任男人在她身上踩踏。
他站在石雕巨龙下看着她,猩红了瞳孔,怔怔看着她。
那根从她腹部抽出的烛台被男人握在爪中,还在滴着血,一点一滴渲染一幕血腥的阴阳别离。
一如荒漠那场不醒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