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只剩二人,墙上的火把余着细微的光亮在跳跃,很快就会熄灭。
锦盒放出迷烟之际石朔君已急急从墙角的暗道逃离,狸吾本欲去追,奈何双目灼烧,剧痛不得不让他停了脚步。
“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白沐雪凑近身来,伸手去拉他挡在眼前的手臂,想看看伤势如何。
被手背使劲儿揉搓过的眼睑已是通红,眼睫交织处浸满润泽,刺痛使得泪水抑制不住地往外淌。
狸吾吃力地撑开浑浊充血的眼睛,狰狞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像嗜血恶鬼。
他的视野之内皆是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面前的女子轮廓。
白沐雪被这眼神吓得一抖,顿了一会才颤巍巍靠了过去,压着声道:“你眼睛受伤了,我们要赶紧出去。”
“不行,我还没拿到东西,不能走……”因着眼里疼痛,他说话的声音也重了许多,让人听着有些畏惧。
知他决心坚定,三言两语也说服不了,白沐雪只好先将他扶到火光处坐下,倾身往前替他擦拭眼上的水痕。
清香萦绕鼻间,好似麻药让他渐渐忘却了眼上的痛楚。
徒然,她用两指猛不防地将他眼皮撑开,再狠狠一吹,立刻叫他疼得倒吸凉气:“好痛啊,你干什么……”
她嘴角轻扬,眼波荡起涟漪,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原来你也知道痛啊,得亏你不怕毒,否则这眼睛就要瞎了。”
“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的。”她催促道。
狸吾不说话,她只当他是答应了,抬手搀他臂膀,听到腿上传来佩饰叮当碰撞的声音,绯色耀眼,不禁令她晕开笑容。
他阖着眼也伸手过来,搭在弱骨窄肩上,刚踏出一步就听到她忍怕的抽息声。
“怎么了?”
“火……火灭了……”说着更加贴近了他,揪着他的衣裳不知如何进退。
石室里一片漆黑,狸吾揽着她往墙面靠去,摸索着墙一点点移动,口里还不断安抚着:“别害怕,出了石室就亮了。”
话音未落,空气中冷不丁的传来一声脆响,是簪子断裂声。
齿轮声,石门声,哀嚎声,杀戮声……一声更胜一声,有震天骇地之势,把白沐雪惊得呆立原处,就连狸吾唤了好几声也不曾听见!
她扭头藏进宽大的怀里,犹如万浪奔腾中唯一的小舟,一刻也不敢松手:“我害怕!好多声音!”
“哪儿有啊……我怎么没听见?”狸吾不明所以。
意识到是方才插入齿轮的簪子断了,这才让幻影重现,白沐雪赶忙闭上眼睛,果然除却细微的转轴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她冷静下来,随着狸吾继续摸索,注意到墙角处亦有清晰的转轴声。她从狸吾腰后抽出弯刀,怼着齿轮的位置凿了起来。
狸吾听她用着蛮劲儿,不禁担忧:“小心点,慢慢来。”
轰隆——沉闷的石壁缓缓拉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入口,里头隐隐约约透出昏黄的光亮。
“怎么办?要进去吗?”她有些犹豫,就怕是条死路再也出不来。
狸吾眯着眼撑开一条缝隙,朦胧中只能看到暗门里微弱的火光,四周也无其他出路。
若只有他一人,定是要进去探个究竟,可白沐雪在身旁便让他有些进退两难,深怕有点闪失又要害了她。
沉默不言中,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拉着他蹲下了身,白沐雪弓着背牵引着将他拉入暗道中。
由于那力道拉得急,再加上视线模糊,让狸吾不慎撞上过矮的石门,呼痛声和窃笑声一同响起。
“看着点路好吧,以为人人都跟你一般小不点吗……”他揉搓着额,不满道。
“哈哈,对不住,我是看你想进去又不敢进去,这才替你拿了主意嘛。”她笑着又来搀扶。
“谁不敢了,还不是担心你。”
嬉言两句,二人斟酌四望,这里是个狭而长的过道,两侧点着火盏灯,一眼望不到头。
如此,他们相伴着走了一段时间,前方却像没有尽头似的,让人越走心中越是没底。
狸吾不断揉着眼,不知不觉眼瞳已是好转许多了,事物也逐渐清晰。
他往白沐雪脸上看去,却瞧见她手捂心口面容憔悴,时而细眉微蹙,时而偷偷吐纳,额上更是已经冒出一层细汗,打湿了她散落的碎发。
她仍是在强撑,提着气来顺自己混乱的气息,显然是不愿被狸吾发现的。
“怎么了?”狸吾停下脚步转去看她,血丝淡去的瞳孔里是她痛苦的神情。
白沐雪被他一问也是忍不住了,腿脚一软,身体直接就往墙边摔去,心房的绞痛远胜于身体撞击的痛。
狸吾顿觉心慌,惶然凑近托着她的腰将她从墙边抱到身前,一下子便能感受到她已是无力,整个人几乎全靠在自己身上。
绵密的痛楚自心脏蔓延开来,她手脚皆软却还是揪着狸吾的衣襟,除了疼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知觉,急促的呼吸仿佛下一刻就够不上来,便要一命呜呼。
狸吾抓着她的手,听一声浅浅的呜咽从无色的唇角遗漏,那是极力隐忍哭腔的声音,听得他肝肠俱颤。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缓解她的痛苦,只能拥她入怀,温热的大掌在冰凉的背脊一下一下抚弄。
无言的依靠让她低低泣出声来,汗水从额上一路滑落,附在浓睫,混着清泪一滴一滴浇灭她的坚强。
“不哭,我会陪着你的。”狸吾俯首在她眼尾亲了亲,用那咸苦的泪水沾润了唇,浅尝着自己无法感同身受的苦痛。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如此。
微光在冰冷的暗道里跳跃,四处密不透风连呼吸都变得竭力,阴森幽静的空间让他们的喘息声尤为明晰。
很久很久,感觉到她逐渐平稳了气息,狸吾才敢小心翼翼地挪动她的身体,压着声线悄悄张口:“好点了吗?”
她闭着眼,依是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短暂的等待后,她抿着唇吐息一声:“嗯……”
“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得赶快出去,来,我背你。”
说罢就将白沐雪的上身靠在墙边,自己则绕到她身前搭好两条胳膊,轻轻地将她托到后背。
微弱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上,只要他走得快了些,那呼吸便是急促,如此,他只得走得极慢,与心中的焦躁不安判然不同。
大略走了盏茶的时间,期间狸吾一直不愿开口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暗道里只有靴子踩踏的声音,轻轻柔柔来回飘荡。
“你可见到阿寒他们了?”沐雪打破了静谧,吐着息在他耳畔问了一句。
等了一会,他才回道:“没有,他们来了吗?”
白沐雪没有回这句话,只是将藕臂在他胸前拥紧,浅浅淡淡地赔个不是:“那些话,你别放在心里,别怪他。”
他悄然叹息,细不可闻,说:“不怪他,他说得对,本就是我害的你。”
“石朔君有意去云牙山提亲,有意让我们干涉树孤公的事,无论有没有你的信,我和阿寒也会去金隐城的,不怪你。”
“可我明知金隐城有危险却没有阻止你,害你命悬一线,不怪我还能怪谁。”托着她的手臂不由收紧,心有锐痛,一针一针挑着痛,白沐雪越是安慰,他就越痛。
“傻瓜,这命数是天注定的,又与你何干,你很好,特别好。我的二十年已是比常人百年来的幸福快乐,你……不必如此执着。”听她一声无奈痴笑,葱尖小手细细为他擦去面上的细汗。
狸吾已是心神动荡,咬咬牙咽下磅礴汹涌的愧恨,不再回应她,心中只想找到出路,一条能让他弥补过失的出路,否则他定要一生受困于此。
直到尽头出现一道未锁的门扇,才让二人从愁绪中回过了神。
狸吾半蹲着让身后的人落地,再又伸手揽她,真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拥护。
他站在门前拿手轻轻一推,随着门扇开启的缝隙越大,目及的光亮就越大,暗红的光填满了整个屋子。
狸吾护她在旁,二人慢慢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