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若有人向他人讲解“恶意还乡”这个词的来历,一定会首先列举当年的这样一则新闻——
公元2022年1月20日,一段关于河南省周口市郸城县县长董某的视频,在网上引发热议。这段时长23秒的视频里,董某在会上说:“凡是中高风险地区试图返回,不讲你有没有疫苗接种证明,不讲你有没有48小时核酸检测……”“你只要返回,先隔离再拘留。”
董某在回应某媒体时称,上述视频经过剪辑,不真实,剪辑掉了“不听劝阻,恶意返乡”等内容——
“我在检查疫情防控工作时,听说李楼乡大宋行政村有6个人现在在高风险地区,要回来,说的话很难听,说‘枪毙也要回来’。我听说这个事,在前几天的会上说,凡是不遵守省市县疫情防控规定,不听劝阻,恶意返乡的,只要返回先隔离再拘留。说这个话的目的,是保证群众安全。”
看到了吧,“恶意返乡”这个词语是他自己主动爆出来的,也许他正为自己的这一创意而得意呢,生怕它被埋没了,赶紧找媒体记者帮助推广之。
“返乡“,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啊,尤其是年关将近,它承载的是人们心头一种急切而温热的情感。当初发明这个词语的人,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它会和”恶意“产生组合。
令人瞠目结舌。
我不清楚那“6个人”的具体情况。但是,他们“枪毙也要回来”,或是家里有急事,面临必须回家的情况;或是对地方一刀切过度防疫的一种情绪反抗。不管是哪一种,只要符合国家层面——董县长强调省市县疫情防控规定,但总不能与国家层面相冲突——的相关规定,返乡乃是一种天经地义。
事实上,大数据之下,这几个人如果有一丁点问题,连家门都出不了,遑论返乡。
“恶意返乡”,是一些地方防控层层恶意加码的真实写照。
在此之前,以“恶意“为前缀的一个著名词汇是”恶意讨 薪“。
这个词语的发明者已不可考,能考证出的是它的出生时间,大约在2004年前后。而它本身成为一种新闻,是去年2月6日,甘肃省合作市某政务号发布文章《工头爬塔吊讨 薪 被行政拘留10天》。
文章写道,对以农民工工资拖欠为名聚集讨要工程款、材料款等恶意讨 薪行为持续保持高压严打态势。
消息一出,网络哗然。甘肃甘南州官方不得不回应称,该警情信息发布过程中,用词不当、表述不准,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影响,反映出有关部门在具体工作中存在信息发布不严肃、干部作风不扎实等问题。
“用词不当、表述不准”,官方对于此事的定性,无疑契合了公众期许。
“恶意讨 薪”的表述显然不是什么法治语汇。讨 薪者的“薪”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就算行为上有不当,也不能反推出其主观上有“恶意”。有些网友就调侃:“别人善意欠薪,你们凭什么恶意讨 薪?”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从情感杀伤力而言,“恶意返乡“比”恶意讨 薪“更甚。毕竟,一些人讨 薪确实存在“剑走偏锋”的行为,破坏公共秩序。而将从中高风险地区回来过年的人,不问青红皂白,统统称为“恶意返乡“,”先隔离再拘留“,更见权力的蛮横与荒诞。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某种程度上,“返乡“甚至是比”讨 薪“更具底线意义的权利。
更重要的是,按照“恶意返乡“的逻辑,只要不符合某些人自行定义的某种规范便可冠以”恶意“,这个”恶意“家族的队伍还可以继续扩大。
比如,恶意躺平、恶意不结婚、恶意不生三孩、恶意辞职、恶意补课……恶意投胎。
嗯,我这篇文章也可称为恶意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