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楠……”
李邵云拖拽着肉体，步履蹒跚地来到黑发铺盖的布满鲜血之处，他抬头看着浑身狼狈的少女，腹部几乎已经被搅烂，而那柄法器也还在自发地颤动，被黑发包裹着耷拉在地上。
她的双眼猩红，瞳孔再次如猫一般竖立，苍白的面容上却挂着沉醉的笑。
“啊——好香的肉……”
少女口中咯咯娇笑，而这句掺杂在笑声中的呢喃，却不曾被走近的人听见。
李邵云只看见晓楠的嘴唇嚅动，有些细小的声音在空中飘过，但又听之不清。
他稍稍皱眉，停住脚步，看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迷醉少女。
“晓楠？你……还好吧？”
迟疑中，他伸出手想触碰对方，但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的手即将要触碰到那张脸庞之时，一声啸叫从少女口中发出，同时掌心又是一热，紧随而来的是五指连心刺骨的钻痛。
下意识地将手收回，李绍云发现，掌心正中出现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啊……啊！”
李邵云微怔了一小会，发出一声惨叫。
霎时间，鲜血就像打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一般洒落地面。
之前是洪星门，现在轮到他了吗？
他一边哀鸣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按压住手腕的经脉来止血，但因为自己的力气没那么大，鲜血还是在不断地向外流淌——他没有红洪星那个神奇的掐诀符咒。
“晓楠！晓楠你干什么！我的手……我的手！好疼……你弄得我好疼啊！你是怎么了？”
李邵云按住手腕，双眼紧盯少女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异常，同时也颤声地询问，但少女却只是咯咯咯地笑着，丝毫没有应答他的意思。
怎么办？晓楠疯了……我的右眼也…碎了……
一股寒凉升腾而起，从后背爬上肩头——好冷。
难不成那些人说的没错，晓楠……我之前究竟到底在做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晓楠她……是鬼啊，从前那么多年一直怀疑，而到现在好不容易相信了……是不是原本我就应该坚定自己，不去相信她……我怎么……
李邵云的大脑瞬间被这些杂乱思想充斥，但眼中还抱有希望地盯着少女，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只是受了重伤，她被那法师给迷惑了……
可眼前的少女，她正伸出纤长的指甲，垂涎着自己向外流淌的血液，轻轻挑起几滴递到嘴边，用舌头舔舐入自己的口中。
“哈——好香啊——”
晓楠的眼中完全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仿佛面前的男孩就只是一团空气，或者说只是一个食物。
李绍云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晓楠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自己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待宰的羔羊了吗？
“晓楠……你忘了我吗？我是你的弟弟邵云啊……”
话音刚落，一直观察的李绍云明显地注意到，晓楠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双瞳有了明显的振动，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缩小，但这证明晓楠的内心深处还是存在着对自己的熟悉，她还有恢复的希望！
他又向前两步，继续对少女说：“咱们回家吧，这里太冷了，也太危险，咱们回家吧晓楠。”
脚下步伐一步步靠近，但在咫尺之时，李绍云仅存的左眼视线却突然也变得模糊。又向前迈了两步，忽地一下，不知是脚下踩了空，还是头重脚轻，总之是整个身体都超前倒了下去。
“邵云？邵云！”
是两声熟悉的呼唤，熟悉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是晓楠吧——他有些恍惚。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呼吸瞬息之间，视线已回到清晰，面前是脸上血迹斑驳的晓楠，但神情已经显然不见了之前刚刚的迷离，她眼中含泪，看着自己，一时间竟感觉自己，还有晓楠，他们好像依旧在家中，从未遇见过什么危险波折。
“邵云，你醒了！”
晓楠欣喜的声线让李绍云浆糊的大脑再现了些许理智。
他这才意识到——此时的他正整个人悬浮在空中，歪歪斜斜，只有后背的腰间感觉到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轻轻托扶着他，好让他不会跌落到地面。
“我现在，在哪……”
李邵云口中轻喃，撇过头环顾着四周，原来他还在这个寒冷街区，一样昏暗的路灯，一样冰冷无人的街道，除了晓楠神情的变化，没有了洪星门，也没有了什么火焰巨龙。
他松了口气，轻咳两声：“咳咳……晓楠，你先放我下来……我这样被托着，有些难受……”
晓楠只好缓缓将他放回到地面，在此期间，李绍云也低头看向自己周身，本以为是什么放大的手，却发现原来是那些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的黑色长发，绷紧但又轻柔地缠在自己的腰身。
脚尖落地，李绍云胸腔里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只是脚掌才刚刚完全贴地，后脑的某处肌肉就又是一阵绷紧，身子瘫软地又要倒下，晓楠也不再由着他，将黑发重新贴扶上他的后背，支撑着他的身体。
“看来我……真的是到极限了……”李邵云喃喃自语。
“是我的错，我……”
晓楠语塞，半晌没再说一句话。
李邵云的额头已浮现一层细密汗珠，眩晕感虽比先前要稍好些，但浑身无力瘫软却是比之前还要更令他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让干瘪的肺叶再度充满清冷的寒风，好在冬日的空气，尤其是刚刚雪后不久，比较其他的时候都要新鲜得多。
李绍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恢复了？无论是左眼还是右眼，之前蜘蛛网一样的裂纹都不见了，他又能看见了！
还有他手掌的伤口，也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抬起手掌又仔细看了看，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刚刚的晓楠是不是就只是幻觉。
心下有些庆幸，也有些安慰——终究，姐弟俩不会反目成仇，更不会相互杀戮直到地狱尽头。
是啊，之前的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让晓楠知道了，又要伤心了……
可眼前又浮现出刚刚晓楠指甲挑起的那几滴血珠入口……胃中不由得几阵翻涌，低头忍不住又吐出了些许血块。
他感觉到，自己的五官此时似乎很是痛苦扭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他明明都是在帮助其他人，自问没有做错什么，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普通人都在这帮助下与自己反目成仇，或者变成对立。
“姐……是不是我现在经历的所有一切，你之前都预料到了？”李邵云闷闷地对晓楠说。
“算是也不算是吧……”晓楠轻声回答。
用力擦掉嘴角边的血迹，随意地蹭在身上和腰间的发丝上，李绍云双眼直视面前的晓楠：“那我做的这些，难道都是错的吗？”
晓楠听到这句话也是沉默不语，看到她如此作态，李邵云只觉得胸口处似乎遭到了重击。
他确认了答案——“原来，一切都是……”
“你没做错……”
忽然一声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老人声线浮现在脑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晓楠的凶厉之声便立刻响起：“你竟然没有魂飞魄散？！”
李绍云扶着成捆的黑发看向晓楠看的方向看去，那边道路尽头的中央，正站着一个面容慈祥和蔼的老妇人。
刚一开始，看着老妇人的面容只是感觉很熟悉，还没意识到这人究竟是谁，直到视线向下，看见了那人身上垂下的黑色袍子，李邵云猛然间想起——这难道就是先前与晓楠激烈打斗的老妪？！
“我没有……而且，说到底我得跟你说声谢谢……如果不是遇见你，还有这孩子，我可能仍然徘徊在这人世间，看不清，也想不明。”
老妇人直直地站着，双手交叠放身前，她看着李邵云，慈祥地笑了笑，一瞬间似乎有一股暖流，从对方投过来的视线中传递过来，传进他的心里，温暖了他的整个身躯。
温暖，安逸，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那样……
想着想着，鼻尖涌上一阵酸意，李绍云下意识地低头躲闪开那炙热的的视线，用身下的黑发掩盖自己滑落的泪滴，双手用力地擦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