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祭也是邺相提出的,说是圣国水德,而今收降三册,当要祭水三日,祭的分别是涞江在三册的三条支流。
这等告上天,诉功德的事本来是明景帝爱干的,但这回不是给美人绊住脚了么?
就命太子领了差事,一路沿着涞江,对着三册各个方向行水祭。
但圣洇流可不是守规矩的主儿,三日祭水,哪一夜不是偷摸溜回了雪舞楼陪娇栀?
要不然他不放心,娇栀也不依。
明景帝关闭金荠园却拦不住圣洇流进来,圣洇流对金荠园那自然是比明景帝熟的,自从邺诗雪明面上管着园子,他就没走过正门……
而且涞江边上是金荠园西南角,就一道墙一道锁,钥匙还在圣洇流手里,他回自己家,真不用让自己老子知道,轻巧得很!
老子压不住儿子的放浪年轻,多少是无奈的。
更可怜邺姑娘听了明景帝的说法,心里羞怯高兴,就等着太子入园她好去开门……
却是从黄昏到日落,等得空落落地。
“太子再是宠爱那人,此刻也会顾念大局。”蔺王妃宽慰邺诗雪,劝她回北苑。
“这里等着也不好,虽是夏日之初,但风冷露凉,还是回了北苑再做计较。”
蔺王妃看她叹气,笑道:“回去吧,说不准太子已经等在北苑了,等着求你了。”
“你就哄我,太子哪会这般…”邺诗雪话说得怨缠,却又有几分信,因为盼望。
两人向北苑回走,蔺王妃淡定:“他而今不求你,还能求得谁?”
“这本就是今上与你父亲的绸缪,在为你敲打夫婿,指正迷津的。”
邺诗雪一惊,道:“父亲?”
“当然是邺相为你,”蔺王妃拍拍她手,让她宽心:“梅妃就是邺相放入金荠园,想让今上警醒,提醒太子佞宠之事。”
“嫡庶尊卑是圣国一大法度,今上风流不拘于多纳一个囚宠,但是绝不会淆乱礼仪……这回,就是今上要太子认一认嫡庶。”
“认了,他就还是好好的太子。”蔺王妃话音轻轻,说的却是切中当下。
“那要是不认呢?”邺诗雪没了思索,只望向好友。
蔺王妃嗤笑:“不认,他也是太子,但是那个宠囚可就没那么好命被今上包容,让她活着了。”
邺诗雪霎时想通,心中愉悦,道:“说的不错。”
又接着思路言下去:“太子若是认嫡庶,就当来求我,让我去梅妃娘娘那儿,将人接出来。”
“毕竟梅妃能出朝阙,是我父亲帮扶,她也该卖我一个人情。”
“我将宠囚交还太子,也是得太子人情,他承我一恩。”
蔺王妃点头,又有思虑,叹道:“只是太子这样性情人……我怕他认恩为耻,更疏远排斥你。”
她继而决断:“要么,你就在太子来之前把贤德做到底,直去向梅妃要人,这样太子即使不感激你,那宠囚也该有些羞赧,照常理言,应当不会向太子进谗。”
“但是谁又知道那宠囚什么心肠呢?太子那种人喜欢的能是什么好人呢?”蔺王妃眉皱深深,觉得所言一策并不牢靠。
邺诗雪也是心思激荡,不知如何是好,听了一策觉得可行,但又听蔺息末句,只能不说话,默默地了。
“所以,我劝你决断,倒不如杀了她。”
邺诗雪咋舌:“你鲜见说这样的话。”
她不敢。
“你若是想要往后平安顺遂母仪天下,那这宠囚留不得,太子对她之心,不下戾帝之于姜后。”
蔺王妃分析着:“你若是怕得罪太子,不敢言语,不敢惩处,那就只能做个忍气吞声的皇后,等着宠妃僭越吧。”
“而且,这太子又不是今上,他对不爱之女子可没有半分怜惜。”
“够了!”邺诗雪生气了,“你怎知他不会对我日渐生情?怎知他对宠囚不会厌倦?”
“我这是顺事辩理!”蔺息见她怒火,叹气:“我真是为你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邺诗雪被戳中什么反而陡然生戾气,“我父亲是邺相,今上早有赐婚,皇后更是我姑母,这天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做未来的皇后?”
“一个宠囚罢了,一个贱妾罢了!”
蔺王妃见她这般,也知是听不进话了。
就只顺着说,“不错,太子他顾全大局,不会抗婚的。”
但心里想着还是要找个机会告诫诗雪。
做无宠皇后还是有一份尊荣,但是那宠囚真的做了宠妃,还容得一个无宠皇后?
那素来桀骜的太子当了帝王,还有谁治的住他?
“姑娘……太子殿下他,正在花厅等候。”
洗碧怯怯地垂下头,方才从北苑出来报信也是匆忙慌张。
蔺息斥责她:“有些体统,别叫人看低了主家。”
“…是。”洗碧仍旧嗫嚅,迟疑着看两位贵女进门。
邺诗雪到了花厅前,反而心怯,拉着蔺息的手才向前走。
却被太子的侍卫拦住。
夜阑道:“涣王妃不服侍夫君,自己会友倒是潇洒得紧,全然不顾为妇之道,是为失德。”
蔺息打量这人,知道不好招惹,便道:“本妃心念邺姑娘,在此等候都不许了?”
夜阑不置可否,看向一边的穿廊。
穿廊里跑来个孩子,喊道:“母妃,父王等您回家。”
蔺息心里一紧,赶忙蹲下身子抱住圣浩,问:“父王在哪儿?你怎么和皇叔……”
圣浩道:“父王被皇叔召走,我跟着去,但是后来没见到父王,皇叔说,让母妃带我去见,带我回家。”
蔺息心里恨极乱极,不想太子如此不做人!
虽是疏远,却也是亲兄弟。
涣王可是从来没得罪过他圣洇流啊!
她心里鄙夷,就为了一个私宠……圣洇流他就只是为了自己私欲!
“王妃莫急,不过是些小事。”夜阑轻描淡写:“不过是涣王的文人朋友写了些引人猜忌的东西。今上知道了,召涣王问话。”
蔺息忙问:“涣王在银安殿见驾?”
可今上素来不欲见涣王,怎么……
“今上龙体欠安,哪能见涣王动气伤身呢?”夜阑笑笑,抛出一个让蔺息惊惶的消息:“是让有司核查,再由姬侍郎代君问话。”
哪里来的有司!分明是圣洇流的爪牙!
姬师那个人,内里是酷吏,浪荡作掩饰……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圣浩不解,又看夜阑:“不是说母妃去了,父王就能回来么?”
夜阑半分没有作为加害人爪牙的认知,还十分诚恳地建议小殿下:“这就是你父王乱交朋友的坏处了,等你父王回家,可要好好劝劝。”
又看涣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更补上一句来教育小孩:“真是一家人呐,这朋友亲戚往来,可都得好好想想……”
蔺息气得不行,拉过圣浩不理这无良的主仆:“带路!”
夜阑恭请她出去。
没了蔺王妃,邺姑娘就可好糊弄了。
“…诗雪”蔺息皱眉,回头看邺诗雪。
邺姑娘道:“你快莫误了事,我与殿下商谈便是。”
蔺息心里更叹,但也是有心无力。
圣涣老实,温文尔雅太过根本难敌那舌灿莲花的姬师,说不定就栽在了哪一句混词,由着下人小吏轻侮了…
便赶忙拉着圣浩走了。
邺诗雪初到花厅还怯,但蔺息一走,她又反而大胆起来。
见太子逼走蔺息,也不觉屈,只是莫名其妙地看过了。
就似本该如此一样。
“邺姑娘请。”
夜阑请邺诗雪入花厅,看这圣国第一的贵女坠地裙逶迤着消失在一重屏风。
是无波无澜的极为端庄的行止。
不像那个宠囚,总是走路也与旁人不同些似的。
他想着,这哪是朋友不朋友的问题,这只是当权者的捭阖而已。
“殿下。”邺诗雪行礼,丝毫不记得这是自己居所,自己为主他为客。
圣洇流淡淡地,在花厅主座饮茶,见邺诗雪在中堂行礼才懒懒将目光移开茶盏,投到这个邺相的嫡女身上。
这个女子,着实虚伪。
她父亲一步步钳制警告他,用密银用栀儿威胁他,却还让自己女儿来扮贤良!
她凭什么贤良?她凭什么无知无觉地害人还装好人!
这是以为如此她就能得他的感激,能得他的青眼…做梦!
还敢肖想往后母仪天下…
“哼。”圣洇流冷哼一声,问罪道:“邺姑娘是本朝第一个女校字,学问韬略是父皇都称道的,怎么现今毫无主见,一味由着蔺妃牵着走?”
“这就是邺相为我东圣教养的未来皇后么!”
邺诗雪本就被太子气势所慑,现下听太子斥责起父亲教女…就立时矮了半截,心头惶恐又羞赧,生怕真是自己堕了父亲威名。
来不及细思圣洇流话中意味,更不及推敲这背后目的,就不由顺着这骇人威势思想选了服从,觉蔺息好似……的确是在牵着她走。
她惶然,但未见过储君动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储君动怒,虽不发而击溃人心,让她一下失立场与本初。
但是,他不是为了那个宠囚生气,是因为她…不该听蔺息言语?
那,她与蔺息说的话,他也听见了?
她检索自己的字句,庆幸,还好未曾失言!
“殿下…”
邺诗雪见太子布入厅堂,就到眼前。
她还僵直着身子,初闻斥责是发懵发愧,而今却是尴尬地错了时辰,不论做什么都再不合时宜,让人评点不出好话了。
“邺姑娘今日应当是一时不察,所以这时才到花厅。”太子却又来为她开脱似的。
邺诗雪抬头,未来夫婿的英俊面容近在咫尺,呼吸也是真切。
她目光触及到,又忙低下头,心乱又怕。
圣洇流心里嗤笑,觉得就算邺诗雪此时神情不是作伪,也是可笑。
但这并不影响他利用她,“邺姑娘往后母仪天下,这时便该做出表率给父皇和梅妃看,看看什么叫正室气度,又什么才堪配称为国母。”
邺诗雪闻言心喜,这是殿下给她定心,往后正妃之位,绝无他人。
还不及回神细琢磨,又听太子道:
“你去梅妃寒蕊居讨人,不更是给孤母后讨还?”
圣洇流有丝邪笑噙在嘴角,说不出威胁还是亲昵:“六宫协理之权,你与梅妃平分,孤却听说你是与梅妃和睦得都胜过孤亲生母亲,圣国国后?”
邺诗雪立时惶恐,急道:“诗雪绝无不敬皇后娘娘之意!”
说罢便又跪下。
圣国重嫡庶,更重孝义,这顶帽子若是落下来,这两样品德她都在太子心里翻不了身。
她现下觉得对梅妃说的那几句话轻率了,还提到了那个今上的私奴,更就是轻浮不知轻重了。
顿就悔得不行,心乱心忧。
“你这就怕了?”圣洇流还冷笑,“孤还没说完呢,要是说完了,你怕还不是要背上杀夫的罪。”
他见邺诗雪不解,冷嘲:“梅妃要孤的宠囚,你以为就只是报圣浚被押的仇,只是为了出气?”
“她是要用宠囚反咬孤一口,让圣浚翻案,他的案子翻了,那孤的案子就该交到大理寺了!”
“介时,你还有什么尊荣?还是说你也无畏,反正是邺相之女,何愁这些!”
邺诗雪听着这一连串的讯息,被砸得脑子轰鸣。
她听到最后一句,用力辩解:“诗雪是殿下定了经年的妻子,岂会认旁人!”
圣洇流听不进去,只演他的戏。
“你都要害死孤了,还说什么经年婚约。”
“本就不信夫婿,还在这里狡辩逃责。”
邺诗雪忍不住落了泪,看太子责怪更觉自己不是。
她要弥补,忙道:“诗雪即刻去寒蕊居,立即将那囚宠接回来!”
“不必了!”圣洇流还是怒气不消,“让她受梅妃的刑责,她那软骨头,不消多时就自己攀咬污蔑孤了!”
“当时梅妃说什么,她就认什么,孤的名誉和你的名节,还有什么好话吗?”
邺诗雪吓到了,泣涕涟涟,“殿下,殿下诗雪当真是知错了!”
“此时趁着时辰早,诗雪赶去,还是为时不晚…是尚能得救的。”
她安慰自己一样,已然是吓傻了。
圣洇流不管她,又不看她,只冷冷地不言语。
轻声却是蔑视:“那个祸害,倒不如死在梅妃手里!”
邺诗雪听见了,腿一软,刚被冒绿扶起又差点跪下去。
太子传闻爱宠囚,现今一出事关乎自身权禄……就这般无情。
“诗雪去了,殿下稍待。”
她敛了神思,慢慢平静。
圣洇流却冷哼,甩袖出了北苑。
“孤只是来警醒你,别做什么不合身份的事。”
“那宠囚若是无关大局,孤提都不提,怎会败兴!”
他还是少年桀骜,对女子颇有一分看不起似的。
“孤可不指望你一介女流能成事。”
邺诗雪好言劝道:“请殿下信我,往昔诗雪不信殿下,诗雪过错,而今,敢请一信!”
“诗雪定会弥补,请殿下于玄朗院等候。”